coffee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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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住在德国汉堡的coffee cat, 以前给杂志写稿, 现在自由撰稿人 三个爱好:看书, 写小说, 美食 也在做一个公号, 叫“妙馔” 期盼在这个平台, 认识几个同道中人

德国生活 / 篇一:长凳惊魂,墨镜女子。

条条长凳有故事

文丨coffee cat


一)救赎

早上九点,小女交付给幼儿园,神清气顺,世间万物好。

一杯咖啡,坐于路边长凳上,闲书翻翻。正埋首不能自拔,只见一双踏着烂糟糟球鞋的男脚,悄无声息停在了眼皮下,定定的,不走了。

我从书里拔起头,惊见一张闷在口罩里的大脸,口罩上方,眼皮肿胀,双目外爆,眼珠呆直,这张脸朝我浑浊嘟哝了一声,只听见开头ihr Chinesen...(你们中国人...)

这番模样,来者不善,话听着也不善。加之近期美国华人屡屡被袭,我顷刻防备起来,垂首不理。这人复又嘟哝一遍ihr Chinesen...脚钉在地上,没半点走的意思。

我万般无奈抬头,再次注视这双眼,果断用英语抛了个金句:对不起,听不懂。

他如被抽去魂魄般,不休不饶继续咕哝。两只毫不动弹的眼珠,如同废弃几十年的一个老荒宅床下的两颗玻璃珠,它们死死盯着我,像要把一个摩斯密码告诉我,只告诉我;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又似乎是不眠不休走了几个昼夜,就为找到我,要把这句顶顶要紧的恶言吐给我。

这人只敢稍有动作,我的手就去抓包里的防狼喷雾!

我高度紧张的目光和他呆拙可怖的眼神,在四月早晨的似水春寒里,厮杀了一会。

最终,就在我要举白旗,拎包落荒而逃时,这一次,我屏息听清了他闷在口罩里的摩斯密码:ihr Chinesen machen so gut gebratene Nudeln!(你们中国人做的炒面也太好吃了吧!)

....... 

我如获大赦,挤出一个璀璨笑容,冲他挑了个大拇指。这人也如获大赦,满满意意,踉跄而去。


二)墨镜女子

这两月渐成习惯,小儿交付幼儿园后,回家早餐前闲坐户外,咖啡一杯,晨读一小时,顺带吸收吸收天地晨间气韵,很受用。

街边人杂,怕再撞上刺激的邂逅,便换去一幽静处。

循着一条窄窄的通幽花径,两侧栅栏內是当地人的养花房。几个一转,豁然明朗,俊美的一处天地展于眼前:临河,有树也有花,枝上夏花开得正足,浅粉,雅紫,玫红,月白,各色都嫣然。

树下长凳一条,阳光影子从叶间落下,细细碎碎,闪闪动动,好一个潋滟的夏日早晨。

对面无树,另一条木凳默然相对。

择树下而坐。好文如佳肴,一个喂饱双目,一个喂饱肚子,都让人目清神明。晨风香软,花不语、鸟微鸣。一边是河,偶有木船行者经过,和凳上人低语交换一声早安。

一切都是轻轻的。

轻轻的,一只极小绿虫掉于手机上。这才惊觉,肩头已乱麻麻落下一片它的同伙。狠命一撸,裙上遗下惨绿一抹。

换去另一凳,再无骚扰。静好静好,又静又好。

一日,于花径钻出,见“宝座”上已有一人端坐,戴着墨镜,地上趴只大白狗。此女子是这两周见到的第一人。心里叫苦,嘴上客客气气道个早安,乖乖坐去树下,几分钟记得回神一次,掸掸绿虫,费心费力,郁郁不满。

对坐女子三十上下,很静,狗也很静。她穿着当今被欧洲女人广泛认可的轻薄绸质宽裤,黑绸裤下,凉鞋里的那对玉足,洁白精巧。她坐姿舒展,戴墨镜的脸仰着,迎着阳光。不见其笑,但不知哪处有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微微漾开;不见其眸,但她一定闭着眼在冥想。

对坐女子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静坐着,仰着脸,合着眼,她在全然感受,根本不在意对坐何人。

熬到了她先我而去,我就移座。

此后,接连两日,皆为一个画面。我,她,狗,演默剧似的,人无声,叶子被风吹得飒然有声,成为背景音。待她走了,我换凳。

这日,小小心计略早起,把小女交付了幼儿园,奔向曲径通幽处。

不见女子,暗喜,入宝座。不一会儿,有动静。先是那只乖极的白狗,嗅到我脚边,吠了一下,回首等主人。须臾,墨镜女翩然而至,浅灰短衣,深蓝稠裤,上等面料,素净风雅。她送我一声早安,悄然在对面落座。

我竟有种得胜者的心情。

一小时后,想走了。可巧,那女子也冥想结束,起身,拉起狗绳,说句再会,闲闲而去。

一前一后,她与我走在窄窄花径间。出来,是条大道,继而拐进小道,竟还是一路。

对坐这几日,我对她开始有了好奇。她的行姿如坐姿,舒展从容,不徐不疾,每一步都像计量好的。她的头发散落在肩,是德国女人那种常见棕色,她圆溜溜的脚后跟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突然,我很想看看她摘掉墨镜的脸庞,想知道她的职业,住在附近的哪里。

正迷想,前方人一个左转,不见了。我脑子的无轨电车也一个刹车,脚跟着急刹车。抬眼一望,我停在了家门口的二十米处。

女子转入的门栋,不偏不移,正是我的公寓楼!

透过临街的走道窗,我看见她款款而上:一楼,二楼,三楼。

呆立,脑袋里的无轨电车又跑了起来。猛然忆起,两月前,对门邻人因我在家工作,问我愿不愿意替一个新搬入的女士遛狗,一日两次,有偿。新人住在三楼,是个盲人,出入不便,想找人代劳。我因故没有应承。

墨镜女子的极度娴静,瞬间让我了然。在这温暖的初夏,背上爬过一道寒意。

这几日无言对坐,彼此两不知。现在,我知她,她仍不知我。

明日早晨,我还会走进花径深处,同她去玩那沉默的抢宝座游戏吗?


此文首发于公号“妙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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