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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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中文,喜歡曬太陽和看書,現在正在努力念教育。

《花園牆外/謎樣森林》(Over the Garden Wall):能夠從黑暗中回來,自身必定帶著光芒

《花園牆外/謎樣森林》(Over the Garden Wall)

起初,看介紹以及作品畫風覺得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動畫,沒有太大的興趣,卻從總總評論中看到溫馨療癒的註解,讓我不禁好奇,這是一部怎麼樣的黑色溫暖療癒劇?一集十分鐘,總共十集,總共一百分鐘上下的動畫影集,看完之後,卻感受到非常強大的溫暖能量。

這也讓我聯想到前兩年英國的黑色青春成長影集《The end of the fxxxing world》,即便畫風詭譎、充滿黑色幽默,實際上卻是一個溫暖成長的故事。

故事從一對穿著萬聖節裝扮的兄弟在森林裡迷路開始講起,歐特(Wirt)和小雷(Greg)還有小雷的青蛙,一起在森林裡尋找回家的道路。這篇動畫無論是音樂,或是美術設定都有極高的水準。片中也不時致敬迪士尼早期的動畫,以及宮崎駿的動畫作品。

裡頭能談的東西太多了,無論是音樂、美術、角色安拍,或是致敬彩蛋。

不過我今天想來聊聊的,著重在「迷路的過程」。

所有青少年都會經歷的自我認同過程與脆弱

很有趣,十集的動畫中,特別提到歐特是中學生,更在第九集特別拉出森林以外,講述在他們迷路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撇開許多評論都會提到的他們實際上去到的森林是因為落水而得的瀕死經驗,這的確是故事的架構,他們必須從瀕死經驗中的森林找回回家的路,才能活過來。但,在架構以外,包含在裡頭的卻是青少年的自我認同旅程。

不過,中學生有什麼特別的嗎?

在心理學研究中,兒童、青少年、中壯年、老年,自認最孤獨的族群是「青少年族群」。因為「個體深化」的緣故,擁有「想像觀眾」(認為所有的關注點都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只在乎自己)、也有「個人神話」的概念(覺得自己的所有經驗與情緒感受是獨一無二的,沒有其他人會有),認為「整個世界都沒有人了解自己」。

這便是艾爾楷(Elkind,1978)提出的青少年自我中心主義。

歐特為了逃避自己告白的錄音帶送出去給心儀的女孩,而與弟弟小雷翻到圍牆外卻不慎跌入湖中。前半段動畫,歐特表現出他獨有的青少年式中二的厭世與煩惱,也並不知道自己是誰,對於迷路也找尋不到方向。

青鳥比翠絲(Beatrice)的一句:「歐特就是別人要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而歐特的確也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想要什麼,沒有回家的計畫。所以別人說什麼,他便照做。然而,正音比翠斯這句話,讓歐特叛逆地不聽取比翠絲的建議,留在動物小學與動物上課。

「叛逆,是青少年學習『獨立』的方式。」

青少年正在經歷第二次的「個體──分離化」階段,開始追求心理上的獨立。而叛逆顯而易見的便是一種獨立的嘗試,可能不成熟與粗糙,但卻是真實的嘗試。

而在第四集,又更為直接,他們進到一間有著各式各樣職業的人的酒吧。他們問歐特,「你是誰?」

「我是老闆娘,這裡有屠夫、木匠、裁縫、麵包師傅、玩具師傅,還有強盜。」
「我…我是歐特。我想,我是我自己,並不需要標籤吧…?」

歐特身邊尚未上學的弟弟小雷則保持著兒童時期的純真與樂觀。歐特必定也是從純真樂觀的兒童時期,走向現在這樣怯弱、厭世、懷疑的青少年模樣。因著思維開始複雜,多元的聲音出現,從原本非黑即白的世界,逐漸意識到世界是由灰色構成的,「這樣灰色的存在,我要選擇什麼樣的聲音呢?」

森林裡沒有明確的回家道路,就像是世界沒有對錯的準則,剛開始意識到灰色的青少年又該如何選擇呢?小雷不一樣因為經歷的事情還不夠多,還是相信「只要努力一定會成功」,還是抱持著童話中烏托邦的信仰。

「歐特,只要努力一定會成功的。」────小雷

這樣天真爛漫的話語,卻多次將處境化險為夷,也給了歐特許多向前走的力量。在動畫的後半段,因著比翠絲的背叛以及野獸的逼近,甚至弟弟小雷命在旦夕。歐特第一次果敢地、勇敢地面對未知,不顧風雪,拯救弟弟。

惡意與黑暗並不可怕,那是勇氣的度量衡

歐特與小雷在森林中迷路,不斷被提著油燈的樵夫警告:「小心森林裡的野獸(The Beast)。」

動畫裡不斷重複的黑色烏龜意象,在比翠絲的狗誤吃了黑色烏龜後成為發狂的狗,擁有與野獸同樣的眼睛。比翠絲說服兩兄弟要去找的「大好人」阿德蕾(Adelaide),其實是野獸的追隨者,而她的身體極差。微微阿姨(Auntie Whispers)的女傭羅娜(Lorna)被惡靈附身,會把小孩吃掉。

動畫的每一集,都有黑色幽默,讓觀眾誤以為森林的居民懷有惡意,卻總是畫風直轉,變為溫馨的結局。森林裡充斥著惡意,但不是顯而易見的劇情呈現,而是那些黑色烏龜、有著驚恐人臉的樹木、追隨野獸的人、與被惡靈附身的人、野獸。

森林裡的居民恐懼著「野獸」,他們說:「要保持身心健康,野獸常常找生病的人。」微微阿姨透過手中鈴,讓羅娜不停的工作,微微阿姨說:「羅娜,你必須一直工作,讓自己忙碌,才不會被那些邪惡的念頭侵擾。」

惡意是什麼呢?

歐特成為青少年,開始理解到兒時的童話故事中的非黑即白有待商榷,許多灰色的事件在發生。拉回現實,每個人長大不就是如此嗎?原本相信的價值,但開始發現整個社會不是如此運作,便開始動搖,若某天整個社會的運作真的傷害了自己,讓自己碎裂一地。

你會選擇繼續守護自己所相信的價值?還是放棄,然後武裝保護自己?

《反叛的童謠》(Revolting Rhymes)

這部動畫讓我與另一部動畫《反叛的童謠》(Revolting Rhymes)對話,故事中有三個層次,涉世未深的小狼依著自己的本能,將小紅帽的奶奶吃掉,在準備把小紅帽吃掉的時候,被小紅帽一槍射死。小紅帽基於保衛本能,殺死了小狼自衛,這不能說錯,但自此以後小紅帽便將狼皮披在身上,往後遇見的糾紛,她也以同樣的手段將另一頭小狼與小豬射殺,即便沒有生命的危險。

故事的反轉在於,最後這兩頭小狼的叔叔大野狼,拜訪了小紅帽家的兩個小孩,他大可把他的兩個小孩吃掉,但他沒有。他做了一頓溫暖的晚餐,說了美化過的童話給小孩聽,直到小紅帽回來,說了一聲:「Goodbye,Red.」。

他有復仇的能力,但他選擇和解。他失去兩個姪兒也很疼痛,但他選擇了與小紅帽截然不同的選擇。

這其實隱喻了三個階段:「涉世未深基於本能反應」的小狼,「受過傷學會武裝自己」的小紅帽,與「經歷傷痛,但仍能主宰自我的價值與行為,成熟」的大野狼。

「請相信自己每一次選擇的善良,都有可能造成不一樣的改變。」

許多青少年在青春期會擁有許多負面的念頭,對惡意、人性黑暗感到好奇,我們都不乏遇見同學們藉由影劇作品與小說書籍,甚至是心理學,去理解惡意、心理變態、人性黑暗等等。不只中學生,現代心理學稱之的「拉長的青春期」,大學階段也很多人才開始去探索。甚至有不少聲音是:「我們終究會成為我們討厭的大人。」。

所以「惡意」究竟是什麼呢?可能因為經歷過不友善,所以開始了各種嘗試,讓自己比較不難受,但因為都是嘗試,都是粗糙而且不成熟的嘗試,於是武裝自己。彷彿保護了自己,但也傷害了他人。

另一本讓我與這部作品有的對話,是一本書《都是溫柔的孩子──奈良少年監獄:詩與繪畫的教室》。

「無法認同自我價值的人,自然也無法認同別人的價值。因此才會做出傷害或殺害他人的事情。如果他們能夠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或是每個人的人生有多麼寶貴,應該就不會犯下傷害別人的罪過了。」

「有心靈頑強堅定的人,就會有心思細膩脆弱的人。有人即使經歷殘酷的過往,也能堅強地活下去,有人內心則會因此受傷扭曲啊。所以沒有對錯呀。」────《都是溫柔的孩子──奈良少年監獄:詩與繪畫的教室》

這座森林的惡意,有三個趁虛而入的時候,第一個是迷路的時候,第二個是身心虛弱的時候,第三個是恐懼。

森林的野獸會用歌聲吸引迷路的小孩,是他們成為樹木,作為燃料,供自己存活。身心疲弱,如阿德蕾。

而恐懼則讓樵夫成為野獸的提燈人,野獸告訴樵夫,樵夫失蹤女兒的靈魂在提燈內,要他好好保管,並用小孩化作的樹木持續供應提燈的燃料。

恐懼讓惡意得以控制我們。

微微阿姨讓羅娜一直工作,為的是讓他專注當下。專注當下便是心理學中的「正念」,而這有效讓我們不耽溺在對過去的懊悔與對未來的害怕,只是專注此時此刻便會湧現自在與幸福感。

微微阿姨為什麼要蒐集黑烏龜,並吃下他們?很明顯黑烏龜象徵的是森林中的惡意,比翠絲的狗吃了之後便發狂,像是被惡靈附身。但微微阿姨為何沒有影響?

我想,那是因為微微阿姨是成熟且獨當一面的大人,他得以在巨大的惡意與碎裂面前仍舊選擇保有自我的主體性,主宰自己的思想價值。蒐集黑烏龜與吃掉黑烏龜,是為了擋下有更多無辜的人(尤其是青少年)誤食這些烏龜,而被惡意控制。

微微阿姨大概是整部動畫中最值得人敬佩的大人了。

青少年還在找自己,信仰的價值基礎還不夠穩固,還在嘗試,與探索。在這樣還不穩定與脆弱的狀態下,便更容易會受各式各樣的思想影響。如若走錯了怎麼辦?一切都是嘗試,只要找回內心的路就好了。

被恐懼控制的樵夫吹熄了提燈,惡靈離開的羅娜恢復成原本善良的女孩。

「老師,不改變也沒關係,只要恢復原狀就好了。」────《都是溫柔的孩子──奈良少年監獄:詩與繪畫的教室》

歐特在最後,為了拯救弟弟不成為樹木,獨自一個人在暴風雪中前行。在野獸提出歐特成為新一代的守燈人,讓弟弟的靈魂放進油燈。他只要持續騙取小孩成為樹木,供應燃料,弟弟的靈魂就不會死。

「不,這聽起來很蠢。」

歐特與樵夫不同,他的勇氣戰勝恐懼,並讓他發現油燈其實供應的是野獸的生命來源。一晃而過的光亮,照耀到野獸身上,那是由許多張恐懼的臉孔組合而成的樹木。他用著這樣的把戲,利用恐懼控制了許許多多人,並使他們成為守燈人。

歐特,帶著弟弟小雷回到了現實世界,也長成了勇敢的大人。跟隨著內心的勇氣與善良,得以找到回家的路。

樵夫吹熄提燈,野獸不再存在,而樵夫女兒(那些成為樹木的孩子)都得以回家。

阿德勒認為人們面對課題時猶豫不前,並非是能力不足,純粹是缺乏「面對課題的勇氣」。────《被討厭的勇氣》

從「我」到「我們」,真實的關係最終使你成為真正的大人

促使歐特成長,脫離自我中心的。不單單只是挫折事件,更重要的是與弟弟小雷的手足之情。小雷天真爛漫的樂觀心態,以及在歐特完全放棄,就要被野獸收為樹木的同時,小雷與天使許了願望,讓他代替歐特成為樹木。

歐特為了拯救小雷,走出自我。從主詞「我」到「我們」。

抱著「世界以我為中心」這種信念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去「夥伴」。如果自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就不會積極想要參與共同體,因為會認為其他人都必須「要為我做些什麼」,自己根本不必採取行動。────《被討厭的勇氣》

給予個人安全感的初始連結一但斷裂,個人就以完全分離的個體去面對外在的世界,他必須克服難以承受的孤獨與無力感,此時有兩種途徑可以選擇:第一,他可以發展「積極自由」。他可以自發性地愛人,藉由真誠表達情感、感官與智性能力來跟世界的連結,從而再次與人類、世界及自己合而為一,不必放棄獨立健全的自我。另一種選項是「退卻」,也就是放棄他所擁有的自由,藉由消除自我與世界的鴻溝來克服孤獨的感受。────弗洛姆《逃避自由》

歐特主動的、自發的,去貢獻自己的勇氣,真實地走出自我中心,他的世界不再只有他自己了,還有小雷,還有更多更多他可以主動去愛的人事物。

回到現實世界,他們在醫院醒來,面對喜歡女生的沙拉再也不退怯。弟弟小雷抓著青蛙在一旁講述著他們的冒險經歷。

「我的青蛙,噢,『我們』的青蛙。」歐特與小雷一起說著「我們的青蛙。」

「我們的青蛙。」(Our frog.)

人的一生有兩樣課題,一樣是「自我」的課題,一樣是「相處」的課題。歐特不只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也成為完整的大人。

我們終究可以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大人,無論經歷多少挫折與惡意,必定可以成為主宰自己思想價值的大人,落實那些心中相信的力量與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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