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家

我家在大陆一个小城市，小到省内的人也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小到市县的人口与美国中西部我读书的整个州人口相近。

我家在工厂的生活区。生活区里有小公园，有像小别墅的厂长楼，有繁茂的梧桐在路两边，有车棚，那是小时候捉迷藏的地方。小时候夏天夜晚在楼前铺着凉席，大人在聊天，小朋友捉蛐蛐跳皮筋。院子里有两个公园，一个叫做怡园，有假山，有廊桥，有亭子，有青蛙，有荷花。另一个不知道名字，有喷泉，喷泉后面有花园，有雕像，有月季。院子里有我的好朋友，有一个一起放学回家，每几步就一起学着机器人的调调“快要撞到大树拉”，然后绕过这一棵，继续沿之前的直线，继续“快要撞到大树拉”。有一个一起躺在没人踏过的雪地上，比谁的造型好玩。有一个是别人家的孩子，被妈妈比个子，比学习成绩，但是我最喜欢的是比笑容，大人从没这样过。

不知道哪一次回家，大学还是进入研究生院之后，院子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怡园门口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里面的池水干了，亭子破碎，假山荒草，好像很久没人进去过了。有喷泉的花园，没有喷泉，也没有花，雕像也丢了一半。好朋友有的在美国，加拿大，有的成家了，还是爸妈从同事知道的。院子里的车越来越多，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好朋友的爸爸妈妈跳槽去了别的城市，好多房子租出去了。一个好朋友说小时候觉得厂长最大，这个厂这个生活区就是个小世界，完整的小世界。是啊，院子里有我们的幼儿园，院门口有医院和学校。只是后来学校和医院不再属于厂里。

再后来院子里的老房子有的拆掉了，盖起来二十几层的高楼。小区不再是厂里的小区，售楼处叫做什么什么国际。博士毕业回家，院子里的树依然繁茂，路两边时时刻刻停满了车，原来宽宽的路现在只有一辆车的空间可以通过。楼下的月季不见了，但杂草繁茂。最近文明城市检查，院子突然几天之内多了可回收垃圾筒，车棚的墙壁新粉刷的砖红色和白色格外清晰，好像在这面墙上岁月从来没有流逝过。奶奶家的旧楼房楼下的自行车齐齐摆好，一层门洞的墙壁重新刷过。

大学的时候，室友按我的生日分析说我总搬家。小时候厂里分房子，从50的房子到70的房子到后来更大，从依照爸妈的工龄积分分房到后来购房。我在读博中间也四年住过三个地方，学校的公寓同住中美英法四个女生几乎没有交流，再到看伊朗室友煮茶烙饼听着波斯音乐，最后自己住逍遥自在。我觉得自己是虽然不太会煮饭但是可以自己搬家的女子。

有人说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人。我觉得是因为在一个地方才认识了一些人。好多好多年后，好像一个个回忆的盒子，打开一个盒子，有回忆中的布景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