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BN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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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也许永远不能被发表,但又不愿意只做一个抽屉里的作者……

速写(仿卡夫卡)

1.

我们在一座巨大的酒店里面上学,引以为傲的是我们的超高速电梯,几十秒就可以上到一百层,下降的时候让人失重头脑充血,上升的时候虚弱的中年人有缺血晕倒的风险,好在我们都是年轻人。一下课我们就冲过去挤电梯,当然每个电梯停靠的楼层都不同,如果没挤上那个就只能坐别的电梯到接近的楼层然后走楼梯。在极度拥挤的银白色的铁箱子里,大家尽量避开彼此冷漠的视线。被挤在中间的也有少女啊,脸蛋因为充血的绯红就像玩疯了的小孩子,炸开的几根头发有金黄的光。也有人闭上眼睛感受呼啸的眩晕速度,我们喜欢这种速度带来的不适,确信被挤在一起受折磨的时间会因此变短。

陌生的楼层,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我要找楼梯下两层回到我的寝室,但是这资产阶级的暧昧陈设让我晕头转向。从一个楼梯下去突然到了露天的市场,这是服务层?我想起来这里结构很复杂,有一次被请吃饭到家属大院还要从旁边的茶馆里面绕过去。被热气吹得满脸都是油烟,我一个个看饭店的招牌,鲍鱼、烤羊腿、海鲜烧烤,然后是垃圾间,他们把垃圾箱推进去,然后退出来按按钮,一车垃圾就急速消失。意识到可能要在混乱的铁楼梯中间迷路,我恐惧地发现——他们也有自己的一整个电梯系统。



2.

即使花了很多时间来打扫卫生,但是污渍依然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出现,有时候一觉醒来就发现了新的暗点,他有种疲于奔命的感觉。昏沉躺在小床上的时候他想象这个小小的单间在城市中漂浮,脏污像海水一样从缝隙中渗进来,他绝望地往外不停泼水。后来他学会了把公共空间当做自己的家,大部分的日常活动都在公共健身房、厕所、客厅完成,反正那里有专人打扫……这样我的屋子就从几平方米的隔间变成一整栋大楼了,他这样想着,甚至上下楼的时候还感觉心里痒痒的。




3.

一个(马尔克斯曾经想写的男人)每天都在同一个房间醒来,无论在哪里入睡。他在草地上埋头就睡,从高处坠入黑暗,他嘱咐咖啡店老板一刻钟后就叫醒他,但是失去意识似乎那么容易。后来他想起来应该是每次沉入梦乡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开始梦境,那个比一生一世还要长的第一个梦还没有结束。还有一种更悲观的可能是他已经处于那么多梦中,还不知道要醒来多少次才能回到没有重复的现实,或者说现实是熟悉却没有规律的。他已经熟悉了这个苍白的房间,刷蓝色漆的铁床,他不愿再徒劳地寻找床榻,醒来就留在床上享受意识模糊的时光。有一队小学生唱着歌从门口路过,夕阳的时候下起了暴雨,他似乎尝试过几次下床,但是动作慢地像一个世纪。堆在床头的书落下来,他伸手去抓,是一本《千亿个太阳》,然后又有东西掉下来,是一块献给马基雅维利的蓝色小蛋糕。昏昏沉沉的晃动,他知道下一本书是怪诞的《孑孓爱温莎》,他的队友将一个个憋屈的死去。终于有一天他看见一个女人在房间里,正在镜子前面解开头发,甩来甩去,穿着淡色的牛仔裤,看上去不久之后就能终结等待。




4.

原来拆楼房是从楼梯开始,旁边的博士楼已经有工人站在悬臂上面拆外挂的铁楼梯了,我们以前顺着这个楼梯爬到楼顶去涂鸦。红色的楼里面人还住的满满当当的,每个阳台上都是衣服。“在酒吧那边的花丛里有一个蓝衣姐姐在剪蔷薇,”我对小若说,“戴眼镜,长长的蓝色衣服,红鞋子,我们狠狠地对视了一眼。对面工人就在砸楼梯,摆放搬出来的马桶。”我走回来的时候那个蓝衣姐姐在对面的咖啡馆收东西,我们又对视了一下,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整栋楼都已经拆掉了。

周围的楼都在拆,我们住的小房子就像船舱,外面下着大雨哗啦哗啦的,雨水疯狂流下来盖住了小小的舷窗。我们懒得出门,到对面街上找吃的也是从上一层甲板走,那里的走廊可以看见远处橙色的火光。




5.

人类对时间的错觉源于对时钟和万物共同尺度的坚信。最常见的就是感叹原来那件事情已经过那么久啦,或者某件事情原来发生不久,就像我默认父亲应该一直是爸爸的样子。想到94年世界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夏天在工厂里加班的爸爸。工人会围在一起看球吗?黄热的白炽灯帐篷下面,电视和卫星锅,围坐的啤酒和碎砖,光线中纷飞的蛾子和汗珠。工厂就是家乡,所谓过度城市化形成的巨大郊区,peri-urban,贫穷的工业区被城中村农业和市区服务业双向侵蚀。想起一个流传很久的笑话,男人总是喜欢看挖掘机。在一瞬间的想象中,我将自己童年的记忆外延到出生之前几年,童年在挖掘机和碎路机噪音中沉睡的一个又一个梦境,每个夏天都有忽明忽暗的雪花屏幕,童年的瞬间自有其不可侵犯的永恒性。就像欧洲杯发布会上出现的喜剧,记者问巴雷拉对七岁时的1990年世界杯有什么印象,1997年出生的他愣了一下,说对不起,我想那时候我还没有七岁。

爸爸说,1994年美国世界杯,我们大学没有电视,我们晚上跑到外面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看。

哦,原来那时候他还在上学,和我现在差不多大,没有啤酒烧烤,只有和工人同学们一起对着一个小电视干吼。不甘心的我又问起我出生后的球赛,想来和小时候模糊的记忆一样,同样没有酒吧或者烧烤,只是等我和妈妈睡了一个人对着家里的电视机发呆。于是关于那个美国炎热的夏天,关于那些没有亲身体验过的父辈的时间,关于时间的幻觉和忧伤,使巴乔著名的背影在我心中愈发愁绪万千。

几年在足球时间中是一个模糊的时间,似乎过去都可以留下,却足够巨大的变化发生。几年时间,那些青春不再的球星依然奔跑在绿茵上,马拉多纳在阿兹特克上演神迹仅仅几年之后,世界杯就又回到那个灼热的大陆上。从那时过了几年,那个大学生就变成了我爸爸,又过了几年,世界都变成我童年的那个样子,仿佛是崩塌冰山上精致的冰晶小世界。巴乔的蓝色,浓重的愁绪和小世界杯的兴衰,意大利的黄金时代给我留下的最后也是唯一印记正是我的足球启蒙,电视上卡卡和内斯塔的白衣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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