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曇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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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朵花,在這世上盡情盛放,看天光雲影飛鳥來去。 寫手、採訪撰稿、外包編輯、文案、配音……像貓一樣對有意思的事物充滿興趣的自由文字工作者。 合作洽談、交個朋友,歡迎來信 Eurekaepiphyllum@gmail.com .ω.

有一種時光機叫「母親的衣櫥」

有時愛是一段極迂迴艱難的旅程,甚至必須穿越漫長的時光才能抵達。

傳說中有一種時光機叫「阿嬤的冰箱」,在許多網友的敘述中,在阿嬤的冰箱裡往往可以找到過期十幾年、甚或幾十年的古董,甚至是許多生鮮食材的木乃伊。

我們家的阿嬤在世時沒有這麼誇張,但我還是目睹了另一種時光機,那是我家老媽的衣櫥……

第一次見證奇蹟是某一年回老家過年,蹲跪著一階一階擦樓梯、做年前大掃除時。老媽興沖沖地告訴我:「妳手上的這條布,是用我懷妳的時候穿的孕婦裝裁的哦!」當時我內心震驚不已:沒想到在這個家裡,隨便一條抹布都比我資深?!

母親接著翻出她 20 多歲時去韓國玩買的襪子(註:母親當時已近 70 歲)問我要不要,那是一雙帶蒼灰色的藍綠色針織厚毛襪,上面布滿了大朵的白色雪花圖樣。母親說,這麼多年來她都捨不得穿呢。但看看那雙和我穿衣風格完全不搭的長毛襪,我果斷搖頭,母親則不無可惜地……把那雙襪子收回衣櫥,繼續收藏。


後來某年回家過年,在一桌子平平無奇的鍋碗盤中,只有裝人蔘雞湯的那個鍋子邊緣做了束緊收口的設計,兩旁提把也很精緻。我初時不覺有異,結果母親得意地說:「這個鍋子是妳和妹妹小時候呷牛奶粉欸時陣集點換來的,這幾年才拿出來用!」

我再次感受到家中諸多物品的輩分足夠與我平起平坐的震撼……

之後又發現,老媽總說好久沒買新衣了,她身上卻仍穿著我沒見過的衣服。一問之下,又是 20 幾歲時買的。有些是當年別人送的,因為是名牌、料子甚好,一直捨不得穿;有些則是老媽年輕出國玩時自己買的,一樣是名牌、料子好,捨不得穿……這些青春歲月裡偶爾犒賞自己的珍貴禮物,就這樣一直被珍而重之地收藏著。

(我剛上大學時,老媽曾興沖沖給了我幾件長裙,當年我也曾非常寶貝地帶到台北、穿去上課,但很快就發現,古著未經全身悉心搭配,只會讓妳在同儕之中顯得特別怪異而已……orz)


如今老媽已經 70 幾歲,大概終於醒悟,發現再不穿這些衣服,可能就再也穿不到了,於是這些陳年衣物總算得見天日。更奇妙的大概是當年穿衣風格之保守,使得老媽 20 來歲時入手的衣物,拿到現在穿在 6.70 歲人身上,竟絲毫不顯突兀。


衣櫃裡的許多衣物都仍鮮亮齊整,完全沒有褪色。 許多並未穿過,或者只穿過不到三次, 共通點是絲毫看不出這是一櫃「年近半百」的衣物。

那個 20 來歲時便已去過許多次韓國、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財務獨立,在當時也算是活得極自由時髦的女性,年近 40 仍然不能明白什麼是愛情。旁人的眼光與話語讓她活得愈來愈不快樂。後來因為幾句「不結婚難道住在妳哥哥嫂嫂家裡一輩子?以後再讓妳侄子姪女養一輩子?」,而嫁給了相親見過三次面,雖然在時人眼光看來條件遠遜於自己,自己卻覺得很上進的男人。

但不幸的是,也許看男人終究不似買衣服那樣簡單,老天爺也並沒有為她安排一個溫柔的故事。丈夫全然不愛護、不尊重她、不養家,獨自撐起家計、應對婆婆、拉拔孩子的她,衣櫃裡漸漸搬進許許多多甚至低至 10 元的地攤貨,並且婚後再也沒有去過一次百貨公司。


而有時愛是一段極迂迴艱難的旅程,甚至必須穿越漫長的時光才能抵達。

當我走過一個高度敏感的孩子對始終無法理解自己的母親的孤獨,穿過奶奶對我說的「爸爸媽媽都比較照顧妹妹是因為他們真的都比較喜歡妹妹,只有我喜歡妳而已」的酸楚;在理解沒有母親撐起這個家,我便幾乎不可能有安好成長學習機會的無盡感激之前徘徊,然後意識到母親終究把那種忍讓與對生命毫無期望的個性刻進我的性格之中而生出的怨懟,又終究走出這份怨懟之後……


我無比感謝這世上還有一個時光機,留住了母親的青春歲月。衣櫃裡每一件母親 20 來歲時買下的衣服,都留住了或許是韓國的雪、日本的花,還有那個談及什麼眼睛仍會閃閃發光的母親。而此刻的我終於有一雙安穩的耳朵可以用來傾聽,也才終於能夠明白這個衣櫃裡留住的,那個彷彿與我從小認識的非常不同的母親,是生命如何裁剪的一襲華美又滿是蝨子的袍子。




但我很高興,我們終究抵達了彼此。





終究是我不大能理解的顏色、樣式背後,藏著一個個眼睛還會發光的少女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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