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schKat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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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魚貓一枚。 努力掙扎求生中。

[Matters 96] Reset

默默的,慢慢的。

生命的某些時刻,重啟來得突然。


這陣子,病了一小會,搬了一次家,裝潢了半個屋子(還有半個要處理),還與好多好多人事物景告別。關於重啟,一切一切就像經歷一場小小的死亡,離開了越漸熟悉並打從還不在那地方就愛著的地方,到了離別的那刻也只能苦苦抿嘴一笑,告訴自己:「這,都是人生的過程呀!」


關於搬家——

許久沒有上來馬特市,其實內心是一直記掛這裡的。然而我又不能接受自己沒有好好閱讀好好收藏在心裡的一個角落,因此一忙起來,最終就是默默地消失。

說起來,以文會友特別能進入我的心裡。就如錢鐘書《圍城》裡的有段寫及關於人與人彼此聯繫的部分(原文懶得找出來了)其中主角鴻漸和他的心上人唐曉芙(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喜歡唐曉芙這個名字,好美。)就提到比起互通電話,更喜歡彼此寫信,因為信上的字可以一讀再讀。而馬特市其實於我而言也是這樣的存在:一篇篇的文章,就像一篇篇的信,有時候忘了可以再讀,然後收藏在心底。(所以,好想念那些被蓋起來的記憶。)

而今日終於再度走入市裡,翻看堆積一個半月的訊息通知,突然看到一位自己喜歡的作者提及我也很喜歡的作家西西的名字,便赫然想起西西在《我城》描寫搬家的圖景寫得特別生動,其中有句類似於革物品命的命的話(真是好厲害的寫法),以及後來讓搬家工搬走物品像耍雜技一類(之後找原文,那段太有趣也太有畫面感了)這一次搬家,大約也是如此,只是似乎更加複雜。

在德國搬家,原是與房東講好可以告了就別,結果隔了半個月,房東卻說還是要靠我們自己要找下一任房客。在德國找下一任房客,就是先把家裡整理一輪,開始拍照,然後開始在各個網站上貼招租廣告,既期待被訊息轟炸,但又害怕被訊息轟炸;在德國找下一任房客,就是用疏離的語言說著陌生的事,最後還學習如何寫 Vertrag (合約,合約寫出來時不免激動了一下,雖然相關法律還是沒有很懂,但是依樣畫葫蘆,拿給朋友看,沒問題且具法律效力於是後來就用了。);在德國找下一任房客,就要因為這裡的習慣而成為房仲一般的存在,接待約好的潛在客戶,一批批帶上我們所居的德國五樓——是台灣六樓——開始講述這空間那空間是什麼,然後開始一一介紹傢俱(說起來,會變得如此麻煩,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房子裡有「訂製」的傢俱,而當初我們從上一任房客那接收了傢俱並附了費用,因此要「轉交」給下一任房客。這點對學生或短暫停留此地的人而言,是個方便,可是對於久居的人而言,大部分人寧可要空屋。為了這筆錢結果因此忙得天翻地覆)。但以上這些還僅止是關於「出租房子」的部分。

在德國搬家,開始清點家裡的物品,要帶的不帶的可賣的可送的可丟的,一一歸類。海量的筆記(呃,我真的太喜歡寫筆記了,而且總是至少寫兩份,第一份是為了攻克閱讀障礙的筆記,抄書般的存在,第二份才是所謂的「筆記」。卻說有些較難的科目還寫了三四份,雖然過去有淺淺地丟了一點,但筆記這種東西累積起來,卻似深深的海。)有些多的研究書籍,有些多的研究文獻,書籍當然不可能丟,最終全數打包入箱,但印出來的文獻想著有電子檔,雖然對不起樹木可是就還是丟吧。可我丟東西又有點不乾脆,畢竟許多過往筆記都寫在紙上,最後權宜之計,有寫筆記的紙頁全數翻拍起來,然後全拿去回收,算是兩全其美吧。

不過以上是只有「不帶」類別裡「可丟的」。可賣的可送的大約就是替物體清潔清潔,打理儀容,帶到攝影棚(啊,不是,其實就是自家地板而已。說起來,那地板還是跟老公一起邊玩邊鋪的。)拍照,修圖然後放上網。可賣的標上價碼還製作了表格,用文字說話說得多點希望它們順利找到新主人,要送的則是一個紙箱寫上 Verschenken (贈送)往外放,但也公告某處某時間段有些東西想送歡迎來取。

與物相處也是講緣份的。珍重地和它們道別,希望它們都能被善待並被盡其用(咦?但怎麼盡其用這種說法好像也有點殘忍?)每賣出一件東西或者奔赴小城裡的某些街道轉交,或搬著物品往郵局跑幾趟結果累得臂膀痠疼,或者跑到附近較大的城與朋友見面卻是告別又兼賣物。總之,轉賣物品讓人有種「歡迎入行電商/送貨員」的奇異體驗。

不過,以上這些還僅止是關於「情深緣淺」之物的。如是關於「緣起不滅」之物的,那便是——

在德國打包物品,如果無物自然一身輕,但有緣起不滅之物便是要打包打包然後般著箱子走個六層樓梯,練習計算國中物理的位移,發現竟然是零(奇怪,人在累的時候總會想到一些神秘的、本來以為忘記的知識。不過說起會記得關於上下移動位移等於零這件事,是因為我曾經為此很氣憤過,想著這不是做白工嗎?結果就記起來了。)然後將預先打包分類的物品放進倉庫裡。在德國打包物品,打包完後,自然也要找搬家公司,所幸經過推薦所以雖然做了點作業後來就用那推薦的了,與搬家公司「面試」了一番,緣起不滅還要跟著走的物品,這可以嗎?這可以。那可以嗎?那不行。如此往返閒聊,決議大物如非訂製想搬走的傢俱會在離開此城前處理,小物則自己為它們設立戶籍,讓它們分居入箱屆時搬的時候讓公司派員檢查。

一小箱書就要五六公斤,中型箱子十多公斤都有,自然穿插著點其他小物,可畢竟傢俱之外就是書講義文件為主,老公搶去搬但畢竟不少是我的,於是我們奔上奔下減肥兼為重訓(後悔以前告訴教練不想增肌只想塑形。)

以上關於搬家就大約如此。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卻在過去那段時間體驗跨行幹活,略略體驗一下房仲業,略略體驗電商/送貨員,還略略體驗搬運工,於是,一場搬家真讓我立下無數誓言,我定要成為極簡主義者才行(卻說未來應該不會走學術研究了,那些書要幹嘛呢...本來想在這裡做完研究就捐給圖書館的,可是後來問了又想了覺得有點不適切,所以就還是決定全打包搬了。是說,好像這麼些物品,就兩人的,竟然可達到三百多公斤!從來不知道自己背負了這麼多這麼重的物品...)


於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字,讓我小病了一場。

病,大約就是眼前泛起白色的星子,耳朵裡的聲音越來越遠,然後偶爾不經意間就得與世界告辭一下。由於過往如此過有點經驗,大約知道癥兆是如何起如何止,所以雖然還是有些擔心可是最終還是挨過來,就沒事了。待在國外特別怕自己出事,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若還要讓人處理軀體特別麻煩。只是這回沒有喝酒也始終吃得很健康,天氣熱雖吃得不多可是算算熱量血糖都還是足夠的,然而就這樣白色星子一次次找上我,我一陣陣告辭再回來再告辭又回來,最終歸結三個字:欠訓練。


是說,除了搬家還有個房就突然跳出眼前叫我們裝潢它。老老的房滿面皺紋,原只打算稍微處理一下可以住就好了(其實就是個過渡,因此本來想混水摸魚)結果不想說著不然壞掉的開關換一下吧,於是發現整個水電線路都舊了乾脆一次換,還連帶牽上了瓦斯爐管路。由於管路都要處理,所以就想著不如就稍微再研究一下動線吧,於是最後又討論了那麼幾回。

管路處理讓牆被開腸破肚一輪,於是想著那不如順便把舊牆上的污漬清一清吧,結果不清沒事一清又是選漆又是選品牌,找了好多張設計圖,沒看到顏色不安心,看到電腦顯示的顏色還是不確定,比對了一番,再討論了那麼幾回,最後才勉強決定。

牆處理後發現廚房的爐子竟壞得不能用了,但也不能讓它當擺飾呀,得換。於是又是一輪選一輪量幾輪討論然後又跟師傅聯繫,一日進度推了那麼一點卻又是訊息又是視訊忙得焦頭爛額。

離開廚房進了廁所,發現老舊物品還真不堪使用,裂的裂散的散,用自毀來抵禦時間的侵犯,關於廁所裡的一切,自然又是一輪選一輪研究幾輪論討然後安排時間換。

由於疫情尚在所以許多時間排程兜不攏,有的延有的提高價錢,加上人不在現場,一下覺得自己幫忙的人麻煩了很過意不去,一下覺得自己要擔負起這一切,畢竟是未來我們倆口要暫住居所。

還剩下半個房子待處理,還有許多待看、待選、待聯繫、待動手的活(打算在度跟老公一起邊玩邊鋪地板)它們都睜著大眼望著我。不過關於上述的一切,是一場近一個半月由重啟賜予我的生命盛宴,這場重啟截斷原本讓人安然前行的軌道,逼著人若多情也得變得無情比較好,也逼人若懶散還是得以平面或以立體奔赴各個空間,因而讓自己重啟調整後,發現生命裡從來就沒有任何軌道可以依循,一切的軌道都是自己想像的而已。

很多事情的確是說變就變,很多事情就是那樣從無到有,或是從有到無。但無論是哪一種,最終最後還是無的吧——以生的角度為度量的話。即便相信靈魂,也相信會有跨時空甚至永恆的存在,可是這一刻,有些東西於我而言是失去了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這次重啟後仍能安然前行,又或在生命的哪一個時點就突然再度需要重啟——外在,或內在的——只願自己能始終能在心裡保有一方平靜,寄放那些與曾經的「共度」者的思念(真的好喜歡「共度」個詞)。透過設備,在無時差的聯繫裡我們讓這個世界大了,認識到了更多的人,並因此放眼望去明白世界上發生的許多事,其中包含許多不公不義的,然而這世界卻也因此遠了,多少多少的人都只是過客,萍水相逢甚至彼此利用,不再記掛,甚至沒必要記掛。

因此,身為一個善於默默記掛其他存在的人,就這麼地因外在重啟忙亂,進而讓內在不得不停下腳步地緩一緩。


關於重啟,會感到難受甚至是疼痛嗎?可能是的,但也可能在忙亂並告誡自己不要去想而漸漸麻木了。又或說,就個人微觀而言的確是難受的。尤其當跟這裡的朋友告別,那句「此去一別何時再見」的慨嘆忍不住升起。雖然有視訊,旅行也不再是那麼不易的事,可是關於朋友這件事,終歸沒有血緣羈絆,不少人就是開始還聯繫聯繫著,可最終總有某個時點誰忙了誰有了新的開始(比如工作,比如生小孩,比如移民,比如家鄉如何如何,當然,本就如此因此只能默默紀念)而悄然結束。

這時我往往會想起蜷川實花的作品,極度的燦爛繁華,可是我卻又總看見繁華過後的那份蕭條與空無。

不過,就宏觀而言,我的這種重啟已是太過幸運,不是出逃,不因危險,只是一種突如其來的一拍,拍醒我去觸碰並擁抱生命本少有安然這本質,明晰過往能安然一陣是何其幸運,也拍醒我人生從來就沒有軌道這件事,有的只是邊修築軌道邊向某個方向前行。因此,在這一刻稍微停頓,只能不斷提醒自己還得踏著步伐順著生命與我的時間前行,當那些情緒因不捨執著而起時,更得時刻叮嚀自己:許多事都只是過程。

我並沒有破碎,而且,隨時間流逝,我應要變得更平和圓融,或說,如果能夠的話,變得更有智慧。這或許正是那方向,我能以此嚐試邊前行,邊修築軌道。

在安然時除了感謝安然,卻也要為隨時可能消失的安然綢繆。

曾經有人告訴我活下去的最大準則就是變強。他說:「當準備好足夠的資源,妳漸漸地就會感到無懼而灑脫。」然而,或許因為靈魂安裝的程式本是多情,如花可以葬而歌詠,如物可以訣別而書寫弔祭,那如果對花與物都如此,對人,只剩下四字:情何以堪。

也許我最需要一堵牆,好封住湧泉般的敏銳與情感,但或許我更需要的是一圈流水,讓我圍住小小的心城,在那裡,與世隔絕不在因任何而傷情。

去辦城市退籍手續的那天,陰雨。

我突然想到一個詞彙:城市內的死亡。在那座幽雅的小城中,退籍後,帳面上我便不再存在了。與退籍相連動的各種事物,水電暖氣網路信箱屋子保險等全都一根根地被抽起,剪去,就像好多後來丟棄尚未用完的物品一樣。

那陣子夾縫中抽時跟幾個朋友見面,又回到校園走了一圈,才發現過往習以為常的空間,竟然一眼一想都是回憶,卻直到即將告別時才排山倒海地想起。

自我提醒現在肉身擁有的年歲該向前衝該拚搏,然而卻總在告別時特別明白自己靈魂早已蒼老,比如每一次的畢業。堆積如山的記憶是重的,就如那些捨不掉的物品,就如那些想繼續卻又不知未來會如何再繼續,因此不知在人生哪一刻,開始很退卻開啟一段關係。

退籍那日前,趕緊跟朋友G約。她曾在自己生日時做了超豪華的生日宴(呃,德國壽星事要自己請客...而非讓大家請...)還說想一起自駕到東歐玩,我一直想著要做些台菜回報她,可是後來時間一直兜不攏,幸好最後還是向她聊表謝意。

「我們可以視訊!」她說。

「當然!」我回。

可是我們都不免苦笑著。

「也許,約美國。」她又說。

「好。」我回。

我們彼此擁抱,好多次。實在不知道何時會再見了。

超狂朋友自己弄的生日宴。
我只能如此小小回報她。還不是正宗台菜,唉...

然而,或許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情起而負重,並因此而磕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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