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ers 77] 閱讀旅程上的採集(1)

[碎碎念：每日每日的行程雖然貌似固定，但對我而言重要的事——閱讀和寫作——其實反倒是碎片化的存在。閱讀，總在一個又一個活動間隙安插，太多書想看了，因此也就利用零散時間地讀。至於寫作部分，則是稍不抓著自己的心神，思緒就會掉入某個時空和場景探索一番。但幸好寫作這活動會用文字綑綁那些思緒，反倒是閱讀，這種於我而言重要卻又沒有好好整合的情況，總多少有點不安。讀過，有印象，卻沒有記起來這種事實在太頻繁了，可我卻仍在遺忘的過程中嘗試記憶，採集那些觸動的點滴，是筆記，也是一種自我救贖吧。]

最近重翻了鍾肇政的《台灣人三部曲一：沈淪》。

大河小說於我而言是極困難的，還不曾試著寫過，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會不會寫。這種形態的小說於我而言，是困難等級。在內心深處，我渴望未來有天能夠挑戰這種形式的小說，但試想過要寫的話，又有點驚懼。

首先史料的考證真心考驗研究功力，其次是如何在不偏離史料、又能讓筆下人物（或虛構、或考證）在那個時空背景中動作並展現情感，這種太靠近現實（即便是歷史）的小說模式，我還不敢嘗試。尤其現階段寫小說最主要的樂趣就是可以肆意想像，然後勾勒那份天馬行空然後自說自話。對我而言，與現實離得越遠，越有種安全感。

可是再讀鍾肇政的《沈淪》，作者彷彿不曾為考證苦惱似的。裡面對各個人物不論性格還是外貌的描繪，濃淡合宜，對每個角色的情感轉折跌宕有跡可循卻又不會太過，而對地景描繪幾筆便是一座竹林茶園，再讀過後只覺得自己過去在台灣讀時，怎就不懂去圖書館考證一下小說裡提及的那些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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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小說筆記，也包含劇透...介意者請跳過]

這本小說的時間背景是 1895 年，台灣割讓給日本前夕，到日軍抵達並佔領台灣北部（應該是）這幾個月的時間。空間背景則採今新北桃園新竹一帶的客家莊，主要為靈潭陂附近一戶陸家人，從單純的茶農大家，因時局轉變然後走上組成義勇軍抗日之路。

這部小說如果剔去筋肉，骨架大概就這樣子。

可是正如最近讀到的一句話「描寫小人物要用仰望的方式」沒錯，小說的重點就是那些筋與肉，而對我而言，「情感」和因情而生的起心動念，應該是構成所有筋肉的源頭吧。

這裡的情感，包含親情、友情、愛情等美好的，也有憂愁、嫉妒、比較、憎惡等（一般而言）較為負面的。

大層次的，無非就是國仇家恨，因為遭清廷割據，亡國感衍伸出的那股對異族犯台的憤恨，最終激起了平民百姓自發集結，成為義勇軍——即便那幾乎是種以卵擊石的行動。而於我而言屬於中層次的，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不捨卻寄望（看到作者刻畫家族長輩送晚輩出征，既擔憂惆悵可卻又要表現出支持鼓勵的那份糾結，忍不住有種「啊！先人是這樣過來的啊」的感覺）。而至於小層次的，大約是個人之間的男女之情，包含悸動、包含三角、包含競爭，而舊時代那種保守的感情很唯美，卻也造成了一些悲劇（比方，故事裡有個女孩因丟失貞操最後選擇投河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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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集出的一點東西——

特別喜歡小說中對於弟子兵出征時的描寫。情緒是蒼涼無比的，可是我卻又作者的筆調卻是特別溫柔的。

出征祭祀過後，陸家的義勇軍走夜路到另一個莊宅與其他義勇軍會合。

與其他義勇軍會合後，第一夜裡，作者是這樣描繪的：

偶爾傳來幾聲蛙鳴，聽起來使人倍感憂傷。分明是在渴著，所以那戞戞聲才會那麼沙啞的吧。有二三螢火蟲的小小光點，在八卦塘那邊來回飛著，看來很乏力的樣子，一定也是因為苦旱，不容易找到露水來滋潤才那樣的吧。

這一段是呼應貫穿整部小說的乾旱景像（小說的一開始即描繪了久旱不雨，也在前段將「旱象」與「惡兆」連結），而乾旱又是象徵遭割據後，那份亡國的飄渺感和無力感。

另一段則是，當淺淺地與日軍交鋒後，義勇軍雖然沒有太多折損，可是卻也深知自己武力不及日軍（只能伏襲）當夜撤退後，作者是這樣寫的：

打從第一個絃聲響過來時，他們就聽出那奏絃的人是個老手，那麼純熟，又那麼正確，就如溪澗裡的流水那樣，靜靜的，自自然然地流洩著。而那含著一抹哀淒的調子，幾乎再投一段還沒拉完時就已緊緊地抓住了這幾個人的心，嗚嗚然地引發了共鳴。

雖然與許多古詩詞相比，這段裡的移情並不是裹得太深的，可是讀來卻很有感覺，那種經歷戰事後的驚惶惆悵，大敵仍在外、家園仍在喪失的無奈，用描繪曲調帶過既委婉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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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本小說還有許多畫龍點睛之筆。
再讀，只覺得學習寫小說的道路無窮無盡呀！

但正如小說裡有句話：「走遠路，要慢慢來。」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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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到這裡的妳/你～
正因為有你們的閱讀，這篇文章才一次次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