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牧
艾德牧

自由职业者,艺术爱好者。

李文亮去世的晚上偶读韩寒

李文亮的消息如万箭齐发射向每一个夜不能寐的人,每一个心怀真挚的人,原本已经慢慢转向焦虑的千万颗灵魂忽然因为一场平凡的死亡而重新沸腾起来。这是在2020年2月初,一场嚣张的瘟疫在一片古老的大陆上投射的阴影中的一环。

我看的书真的很少,所以到一些困窘又不知所措的的时刻,就又想拿出一些书找找看,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这一次,翻出了一本《我所理解的生活》,韩寒著。

韩寒这本书出版于2013年,很薄,大约都是些2012-2013年间的杂文和访谈,关于政治,关于人生,关于周围的一些事件。那个微博兴盛、公知频出和创业风暴的年代距今已经7年,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不过我好像未曾切肤地经历过那些,我的时间线未曾与那个时代的显学发生过于明显的共振,所以看到韩寒在那一年附近的言论,会有重新发现历史的感觉。

我试图摘录一些他的话语,然后加以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回应。韩寒在这本书的文笔很流畅,也很好读,但算不得思想高深或者线条理性,而仍是文人那种时而含糊,时而犀利,时而金句频出的风格,也是由于所恃不多,尽量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看的那种方法。但正是这样,而显得亲近而直白。

- 原本我以为,80后、90后都是要牺牲掉的一代人,但我现在觉得,也许我们自己也可以完成父辈未竟的愿望。这些人,都是未来的主人翁。现在,他们已经来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他们的。什邡政府的官员们应该是我的父辈,看看这些80后、90后,作些改变吧。我知道你们已经作了很多退步和妥协,来一起完成一件好事吧。

- 没有人能控制自己不会凌驾在他人和法律之上,哪怕他再好再温厚。体制赋予特殊个体的特权是无法靠自我修行来美化和消解的。就算你知道,那些没有特权的人正在对你唾骂和鄙视,不存丝毫的敬意,你也无法停止享用这些。

- 现在的人心其实相信的是情绪。人们都是跟着情绪走的,无所谓谁对谁错,只在于看哪个顺眼,听哪个顺耳。

- 文人相轻。我在早期也有这样的倾向,看不惯其他作家,觉得写得差。自己再放几句没有根据的狠话,觉得很不错。但相轻来相轻去,很容易变成相互诋毁。

- (如何处理恐惧)我就“啊”一声(大叫出来),就这样处理恐惧

- 民主是一个复杂、艰难而必然的社会过程,并不是靠“普选”、“多党制”这些脱口而出的简单词汇可以轻易达成的…我只能说,当街上的人开车交会时都能关掉远光灯了,就能放心变革了…中国共产党到了今天,有了八千万党员,三亿亲属,他已经不能简单地被认为是一个党派或者阶层了。共产党的缺点很多时候就是人民的缺点…民主的质量就是由国民的表面素质决定的…因为大部分国人眼中的自由,与出版、新闻、文艺、言论、选举、政治都没有关系,而是公共道德上的自由…但是在我看来,时代已经不同,现代的资讯传播会让屏蔽形同虚设,而文化的过多限制却让中国始终难以出现有世界影响的文学和电影,使我们这些文化人抬不起头来。

- 我很期待这一代人各自拥有了更多权力以后的社会变化。权力改变权力。政府拥有公权力,但其实每一个个体的话语权、具体人权、能力、社会影响力,甚至苍白无力,都能汇聚成权力…还是那句话,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往往就是个什么东西

- 我觉得该写的都写了,所有悲剧其实是在重复上演,但我也不能重复写啊,因为写作者对自己的文字是有要求的,你所有用过的词汇不能再用了,你总不能说这个地方参看去年写的文章吧?悲剧只是换了个主角,但形式都一样,而且写来写去,这个悲剧为什么会发生,无非就是这些原因。但是今年,还得写,因为这个世界不明事理的傻逼太多了

- 我逐渐觉得,一个好的写作者在杀戮权贵的时候,也应该杀戮群众。2011年间早些的文章我就开始有所变化。当然,在批评中,如果两者并列,则应先批权贵,很简单,权贵捞着利益了,苦全是平民受的…所以,我不希望成为一些别的什么,而一切和我的工作有关的自由,我会依照宪法,不停地要,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写着、说着,我只有不停地要,要到你想逃,无推动,无变革。

- 所以,你所关注的一切,就是你所看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更新得越来越快,你都来不及下载。

- 我了解,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被踩了一脚以后会捂着胸口倒地。我发现,我们所谓的批判,我们自以为是的“启蒙”,我们所宣扬的那些,其实大部分都是重复传播。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一群知道了1+1=2的人不停地向另一大群早就知道1+1=2的人反复传播1+1=2。不少热闹多是虚妄。

- 很简单,适合人类的就是适合世界的,除非你不是人…最讨厌的是那些号称数理化很好,但是在逻辑上很傻的笨蛋们。互联网多年,出现了很多聪明人,但完全没能稀释这个世界上笨蛋的浓度。

韩寒这些关于政治、权力和国民的评论,放到现在来讲,正如他自己所说,所有的悲剧是在重复上演,演练了几十年相似的剧情一再上映,观者却不断更新。流水的中国人,铁打的国家格局。这一代人年轻,有热情,有荷尔蒙推动去了解和发声,那一代人老去,生命日趋稳定,追求人生本身的和解或是大于周遭世界的转变。不过,时代的演替,有时是穷的推翻富的,被奴役的推翻奴役者,有时,则是年轻的推翻年老的。

我们无法同步了解自由的理性内涵,无法被同时“启蒙”,无法打破自身的桎梏,却可以在社交网络上进行悲剧事件的和鸣,万马齐喑地讨伐。无论何种改革,或者革命,都与那最初的悲痛毫不相关,却又千丝万缕。今天的万千碎语虽是人的世界,但这万千碎语凝结的改变最终也是非人的。我相信,无论何种的改革,或者革命,所依循的道路,也都是非人的。我们身为人的时时刻刻,就是在那些高潮与低谷,阴谋与阳谋之间的时时刻刻。

我无意再深入讨论关于这个国家的种种政治。在什么样的文字里,如今的状况都是百鬼缠身的泥潭。而我们是活生生身处其中的生灵。我甚至觉得,什么样的鲜血和暴力、已经重复多次的鲜血和暴力都无法改变现实。可能这只是一场上帝的时间游戏,它演奏的曲率不会为之而撼动分毫,唯一能做的又极其荒谬和悲哀的,唯有等待一次历史的曲线上扬。不知那个人是否意识到,他的意志和状态,是否足以捕捉历史的微妙瞬间?在欺骗和维稳中,真的能迎来一个历史的属于中国的真正民主和开智的时代?

所以我庆贺今晚这样可说是激愤,也可说是庄严的时刻,因为它在这个预言悲观的年代,某一个夜半到黎明,开启一场稍纵即逝的关于人的悲伤庆典,即使这是一枚开启后续伟大战争的种子,重新将人带回到已经失落的地球的宏大叙事之中,那伟大的战争本身,也无法比肩分毫这属于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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