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賽局》推薦序：學而時常實踐，不亦說乎？

我本科是念傳播的，當然傳播是一門年輕的學問，當我們在討論傳播、研究傳播問題的時候，以及傳播研究所學生在寫論文的時候，多半的狀況下，我們都必須跨越年輕的傳播學門，往更早的理論溯源基礎去探求更古老的哲學發展軌跡與理論建構的歷程；所以社會科學的四大傳統學門：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經濟學都會是傳播學門研究生們必須去探尋的基礎學門。

我因為研究興趣的關係，比較多涉略的基礎學門偏向社會學、文化研究、語言學、語藝學、神話學、人類學等等的語言文化傳統；另一方面，對於人類社會基礎物質的探究學問：經濟學一向甚少涉略，這是我求學生涯中一大遺憾，真的是世界的知識形態太多元太廣袤，而人生的有效學習生涯卻又如此之短。

所以對於經濟學來說，我實在是個門外漢，這時候假如有人能夠以比較生動的語言、真實的案例來解說經濟學理論的相關論述，就能夠讓基礎較差者也能在不需要負擔太多的情況下瞭解經濟學的相關理論與應用，可以為我們節省很多時間（假如你只是個有興趣的外行人而非以此為職志的話）。

所以當遠流邀請我閱讀這本《高手賽局》的時候馬上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裡面最重要的內容就是在講解經濟學當中一個十分重要的主題：「賽局理論」。老實說作為一個經濟學門外漢的我，除了好萊塢電影《美麗境界》一片中對於奈許教授有關賽局理論突破性的創見以外，我根本就是一無所知，所以這本書也可以說是來得恰是時候。

簡單地說，這是一本不講廢話的書（跟我相當不同），用字非常簡潔精要，沒有贅字，所以讀起來很快：既愉快、也明快。就算是像我一樣作為非經濟系的學生，也能夠用最基礎的社會常識讀懂這本書並且為複雜的賽局理論建立起一個很清晰的基礎視野。

以下是我為這本《高手賽局》寫的推薦序。希望宅在家時間無聊的您，如果對深奧複雜的賽局理論有興趣的話，不妨花個一天的時間就可以讀完這本敘事明快的好書。

〈學而時常實踐，不亦說乎？〉

用無法中斷的速度讀完這本《高手賽局》，可以感受到在書寫上的一氣呵成。從行文的簡潔扼要、案例敘事的精彩，都可以感受到作者萬維鋼身為一個長期定居美國的華人，他不僅具備傳統中國士子文人的基本氣質涵養，也有西方社會中對於知識分子的思考維度訓練，兩者的比重是均衡的。

一開始，萬維鋼藉由一般華人相當熟悉的三十六計來引介賽局理論，這就打破了我們的僵固想像。他在本質上梳理出了所謂中國傳統的三十六計與賽局理論的具體差異：三十六計強調出奇、欺敵、零和的戰術，這些都只能當作偶一為之的強迫求勝法；然而在賽局理論的視野與尺度裡，所有世間變局都可能是賽局的一部分，相對於此，賽局理論關注的是理性、務實、計算，選擇合作或是背叛都只是策略的一環，為求最大的獲利值，沒有不必要的倫理考量。

又例如，萬維鋼藉由納許均衡（Nash Equilibrium）的定義來檢視中國歷史上群雄並起（如春秋戰國）與集權統治（如秦代）的差異，也提供了我在思考中國歷史上的政權興替與統一分立的時代差異上的新觀點。

好比書中提出一個觀察，歷史上最早揭竿而起的農民起義反抗者通常不會是最後贏家；這讓我想到了在元末反元勢力割據的群雄中，朱元璋採用了學者朱升「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建議。若我們把這區區數個字的最高指導原則，放入了元末多個「player」共同競逐的大棋局中，那麼朱升試圖告訴朱元璋的賽局理論指導原則其實皆有跡可循：在一開始各方角逐的局面中，他始終不強出頭，避免成為眾人圍剿的對象，並且一路善用支持他的信仰力量，包括白蓮教、如來宗與明教等，尊小明王韓林兒為共主，一直到了厚積實力之後，才一舉背叛前列而正式稱帝。這也與囚徒困境中在長時間的賽局裡，到了有限次數的最後一戰才背叛對手玩家，以奪取最大的利益的策略相互對應。

不過真實人生通常不是零和賽局，而且與人交往通常是長期關係，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是最後一次打交道。在這樣的條件下，與人合作、誠實以對通常是最為有利的策略。

書裡用黃蓉與郭靖的例子說明：黃蓉在江湖上走跳，奉行著較為保護自己的策略──「合作」與「背叛」都是選項，靈活運用之。然而郭靖的策略其實也不差，在人與人的交流傾向長期而互有來往的條件下，寧可吃虧也選擇不背叛，始終與人誠懇相待的策略，其實是一種大智若愚的策略（偶爾遇到對方背叛會吃小虧，但整體而言仍是獲利居多）。奇妙的是，黃蓉在郭靖這樣愚鈍而忠厚的對待下，背叛也就不再需要是選項。萬維鋼居然以賽局理論解析出武俠小說中一對佳侶的內在洞察（insight），這讓我覺得非常浪漫。

誠實作為最佳策略，當一個不背叛的好人來作為招牌，當然就讓我想到了劉皇叔。《三國演義》將劉備寫成一個內外真誠的領袖型人才，但是許多翻案的文本，都在敘述劉備是刻意將自己塑造成這樣的形象，因為這是沒有官爵也沒有財富的他，吸引天下賢士依附的最佳籌碼。而徐州牧陶謙虛位以待劉備，表面上是一段惺惺相惜的佳話，實際上仍然是賽局的考量，一個要名聲，一個要權力，兩者可謂各取所需的雙贏賽局。

本書的絕妙觀點引我思考再三，可惜篇幅有限，只能舉隅一二。期望讀者們也能暢讀本書，用賽局理論的觀點來重新思考過去諸多我們認為早已塵埃落定的歷史典故與時局現象，尤其是科技造成權力重新洗牌的當代社群媒體萬象，說不定也會有全新的發現。誠如作者言，學而時常實踐，不亦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