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樂
趙思樂

非虛構寫作者/記者/行動者,關心中國青年的議題,大概是狀態與前途,當然這就有關,中國政治、國際關係、社會運動等等。

你走過的寂寞

(编辑过)
但31歲的我終於要面對你31歲前走過的寂寞。才知道這是那麼難⋯⋯不要從日落時開始無所事事,不要總在半夜哭泣,不要為了不在半夜哭泣出借自己的身體,不要為自己開pity party,不要因為開pity party失去學習和工作的能力,找到讓自己快樂的道路,不要因為他人的期待放棄讓自己快樂的道路,不要因為自己有快樂覺得虧欠,不要只看到快樂忘了道路⋯⋯

文/趙思樂

前幾天,你52歲了,我今年將要31歲。兩年前你50歲的時候,在我的身邊,我為你寫過一篇文章。今年你不在我的身邊了,以後可能也很少會在。

你31歲的時候在幹甚麼呢,算是刚刚结束無盡的寂寞吗。那是2000年,你是剛剛到《戰略與管理》雜志吧。 整個90年代,你是寂寞的,一個80年代末考上重點的大學的學生,因為參與89運動,連學位證派遣證都沒有拿到,不能分配工作。 在家鄉和廈門間流浪,幹過工頭、修過複印機、可能還加入過騙不了人的騙子公司。 有大得說不出口的夢想,和自我期待,但身邊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不要說戀人,所幸在家鄉遇到了兩個同樣寂寞的半中年知識份子,附贈了兩個可以借書的書架。 只是隔著輩份,也並不是可以隨意聊天談心的人。

你說你寫過很多信,給自己的,沒有寄出的信...... 那十年,你學會了如果面對自己,如何面對寂寞了吧? 所以從2000年代初到北京混入知識份子的圈子,30歲的你事業才算是開始,但你己經能跟自己好好相處。

我的20到30歲,是狂飆的歲月,做記者、做運動、寫作、四處演講、出國讀書、混了混中港台加華盛頓的圈子。從20歲到24歲,我談了很多幼稚或糟糕的戀愛,結了一次混亂的婚,不擔心沒有人喜歡我,不懂得愛人,卻永遠惱怒戀人不夠愛我。25到30歲,我遇到了你,一開始並不愛你,但你選擇了愛我,我後來也愛妳。20來歲的前5年我在亂七八糟的戀愛裡作天作地跌跌撞撞,後5年我在你的愛裡,我不需要忍受自己,我把難以忍受的自己交給他人。

我相信自己對你的愛是單薄但深刻的,我不懂得溫柔、承擔和犧牲,但我對你有無窮無盡的理解和欣賞,我理解你愛我但要離開我的身邊。在犧牲自己陪伴了我5年以後,你不能再留在美國,這個我要繼續學業的地方,你要回去中國,回到你有自我、有朋友、有在乎的人和事的地方。你作為一個永遠活著的存在,是我理解和欣賞的,是我毫不猶豫會去成全的。所以我相信無論你離開多久,我們兩人的世界如何變遷,人來人往,我還會愛著你,因我愛的是你的存在本身。

你對我的愛是全面的,幾乎給了我一整個世界。我不想做飯、不想打掃、不想買菜、不想洗衣服,所以這樣一切都成了你的工作。我焦慮、我脆弱、我鑽牛角尖、我傲慢又容易失去信心,所以你寡言地安撫,比我自己更相信我。年輕時的修煉,你不會傳授表達,但像山一樣不怕水的淘洗。你如同反應爐裡的鋰棒,吸收掉我釋放的所有牽制自己的混亂能量,讓我只要顧著自己生長發熱。跟你在一起的五年,是我最高產、進步最快的日子。

但我對你的感受是忽略的,或者其實,我需要你,但你也不需要我。你不需要我考慮你的前路命途,人生五十,你已知自己的可為與不可為。你不需要我傾聽你的焦慮悲傷,我問了你也不會說。你不需要我驅散你內心深處的寂寞,它已經成了你的一部分。但你會有一天跟我說,你要回去了,你說好了要回去的。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很像父母與子女之情,雖然聽著有些變態,在現實中卻並不如此。我需要你,你不需要我,你撐起我的天地⋯⋯連你有一天要離開我的身邊,我必須要自己走下去⋯⋯都像。

現在你在很遠的地方,我們偶爾來回信息。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們身邊人來人往。

但31歲的我終於要面對你31歲前走過的寂寞。才知道這是那麼難⋯⋯

不要從日落開始無所事事,

不要總在半夜哭泣,

不要為了不在半夜哭泣出借自己的身體,

不要為自己開pity party,

不要因為開pity party失去學習和工作的能力,

找到讓自己快樂的道路,

不要因為他人的期待放棄讓自己快樂的道路,

不要因為自己有快樂覺得虧欠,

不要只看到快樂忘了道路⋯⋯

那麼多Z字型的路,必須要減速,要接受自己減速,但不要忘了道路。

以前你幫我屏蔽了一切自己對自己的阻礙,你幫我愛著我,現在我必須要自己處理自己的阻礙,自己接受自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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