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偶然相遇

在世界的兩邊，大家都在問我：“你要不要要回國了？”

這個問題（其實更多是一種鼓勵）使我有些疑惑。我人在上海，至今經歷過在我所在的小區39天的封控管理。我天天追新聞，我覺得不是看，而是追，因為需要快，否則你就錯過了。我很清楚都在發生什麽，所以聽到那樣的問題，我也不奇怪。理性上，我理解。我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花四千塊錢給全家做個上門式的核酸，再花一千六百塊去浦東機場，飛回舊金山。但同時，這些行為離我很遙遠。我眼前的現實依然在。我在想，六月份要去秦皇島演個片子，前幾天就跟導演視頻開會，線上試戲了。我家裏，還有沒喝完的葡萄酒。你讓我現在就走，我確實沒有準備好。

“最好的青春，你給了中國，” 青島的朋友跟我說過。確實，來中國是我成年後最大的決定，也可以說，是最簡單的一個。當作為一個二十歲的歐洲記者你走在南京的夏夜，我覺得想留下來多看幾下是很難避免的欲望，甚至我覺得這就是二十歲的特征，這種世界對你施加的吸引力。不管後面發生了什麽，我會永遠尊重當時的自己、以及當時所做的選擇。我總來都不會後悔在這裏度過的這些年。

離開，反而，讓我害怕。離開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這就是一場不如意的戀愛嗎？意味著個人失敗嗎？意味著世界公民這樣的概念不符合時代了嗎？這些結論都聽起來不是什麽好事。也許我不敢面對這些想法，所以只好繼續走。你讓我打一個句號，我實在不知道怎麽打。騎虎難下，對嗎？在西方世界，對應的概念似乎是沈沒成本，那真是經濟學的畫面感遠不如成語。

我曾經帶過一個高二的班，教意大利語。周日下午跟學生們一起坐班車去學校，到教室裏就寫作文。她那天寫的第一句是，“他們就像兩個行星偶然相遇了。” 我看完了就想哭。在一個陌生國度的偏遠的城市，在一所建設於個女子監獄旁邊的學校，一句話打動了我。我瞬間也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