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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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願意承受世界之驚奇的人

在线讲座笔记(6.21)陳冠中:活出時代的矛盾

2020年6月21日@Zoom

(陳冠中: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於上海、成長於香港,而後遊走中港台及外國,影響力遍及文學、傳媒、電影、時尚及環保多個領域,著名作家)

作為一個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於上海、成長於香港,而今年屆古稀的作家,陳冠中對流淌中的時間線有著極為清晰的認知:戰後嬰兒潮一代、所謂X世代、千禧一代,乃至今天的Z世代,每一代人產生於何種背景、有著怎樣的優勢、欲求和缺點,無不娓娓道來。講座開始之前主持人邀請聽眾報上年齡,平均歲數大概在三十歲以下,甚至不乏十幾歲的青少年。於迥異的成長經驗中連接起六十八歲的陳冠中和這些年輕聽眾的,便是永遠在變化的時代和永遠存在於這些變化之中的“矛盾”。

陳冠中看重生命的意義,這種看重有著鮮明的時代印記。無論是幼年時受到的天主教教育、20世紀六十年代興起的有關“時代精神”和“存在焦慮”的討論,還是更晚的有關人之“荒謬”的話題,這些都將年輕的陳冠中塑造成為一個追尋意義之人。但大學之後,這種對於意義的追尋開始轉向對於“人間的條件”的思考。陳冠中於大學修讀了包括經濟、新聞、社會學和人類學在內的諸多學科,就是為了要了解社會的真實現狀,為可能的社會變革打下基礎。留美期間,陳冠中一度受到西方激進左翼理論影響,閱讀黑格爾、馬克思,對於社會變革的思考日臻深刻。但關注“人間的條件”之餘,是否就不再需要追索“意義”?陳冠中的答案是否定的。對陳冠中來說,將“條件”與“意義”相結合,方才是“時代矛盾”的正確打開方式。

回到“時代”。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青年人,每一個時代都會為自己的青年人提出考驗。面對考驗,青年人應該如何處理自己與所處之時代的關係?陳冠中舉出當下香港社會反修例運動之後的青年生態,引用其“是時代選中我們”的口號,語氣當中不無欣慰。當香港青年被迫或主動地認識到了與“時代”洪流的密切關係時,陳冠中認為,ta們便開始飛速地成長。

再說“矛盾”。 “時代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充滿矛盾。時代不是越走越好的,世界並非一馬平川,如果你認為過去就不可置疑,未來一定一片光明,如果你現在還沒覺得矛盾的存在,那你可能還沒有準備好做大學生,可能你還需要自己去尋找啟蒙。”陳冠中如是說。據我理解,“矛盾”即為事物的複雜性,其反面則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化、單一化論述。既然“矛盾”無處不在,“活在矛盾中”已是既成事實,那下一步該向何處去?這便有了“活出時代的矛盾”。

在陳冠中看來,至少有三組矛盾值得人們思索。首先是“根”與“翼”的矛盾。如果說“根”象徵著那個深植於土壤、為人們提供安定養分的基底,“翼”則像徵了脫去羈絆、展翅高飛的可能。隨著社會發展,今日年輕人似乎比父輩擁有了更多“翼”的機遇,或許ta們有辦法在地理學家段義孚所說的“地方”(代表安全)和“空間”(代表自由)之間尋找更好的平衡。其次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青年人應該如何把握現實與理想之間、社會與校園之間、職業與愛好之間的差異?陳冠中自認為是一個“理想化的現實主義者”,代表一種“並不因現實而放棄理想的、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在我看來,這種辯證的自我定位既避免了陷入虛無主義,又不至於流於廉價的樂觀,對那些尚未放棄希望但不免心有戚戚的人來說無疑具有很大參考價值。

第三組矛盾關於“群”與“己”。人類是群居動物,群居生活必然帶來人類的社會屬性。不難看出陳冠中對於這種社會屬性的堅持,認為即便出現Donna Haraway 所預言的Cyborg世界、人類進入後人類時代,只要人還沒有完全變成機器,其社會屬性就依然存在。討論群己問題無法避開身份政治,陳冠中認為,身份可大可小,大至國家,小至某條街巷,身份無處不在。要想超越非此即彼的身份政治,“就要走向不分身份的世界主義。”這樣的闡釋始終抽象,陳冠中乾脆再搬出“香港”——香港的間隙性(liminality)是其活力源頭,這種處於中間狀態(in-betweeness)的優勢地位一旦消除,香港便將走向終結。與此相對,保存一種開放、流動和復數性的狀態常有利於事情的進展,比如音樂中的“失調”(disonance)便能為音樂人提供靈感火花。

作為一個“理想化的現實主義者”,陳冠中並不忌憚給聽眾灌下“雞湯”,但他更願意稱之為“涼茶”——苦苦的,有些怪味,卻是嶺南人民治療熱症的良藥。陳冠中努力地從不同時代的不同理論體系中爬梳出應對“時代矛盾”的線索:孔子,墨子,魯迅.,宗薩仁波切...也許我們還可以在這條線索上多補充幾個名字:屈原,嵇康,李贄,王夫之,譚嗣同,秋瑾,林昭,遇羅克,索爾仁尼琴,米蘭.昆德拉,瓦茨拉夫.哈維爾,還有一系列賽博朋克、反烏托邦作品中的反抗力量(《黑客帝國》、《飢餓遊戲》、《V字仇殺隊》等)。我們也許驚訝地會發現,不同時代的“矛盾”往往不會給旋渦中心的人們留下太多選擇,ta們莫名其妙地開始一段逆行之旅,唯一的原因是ta們堅持做自己。也因此,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活出時代的矛盾”也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艱難與被動,因為每一個個體都或多或少能在自己身上看見時代的影子;需要努力的,可能是決定是否要認識和走進真實的自己,從個體不無掙扎的成長與反思中“活出矛盾”,才不負這些讓我們且痛且歌的時代。

《雲圖》劇照,作曲家Frobisher在自殺之前站在鐘樓上,最後一次欣賞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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