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喜
荷喜

一個願意承受世界之驚奇的人

消沉日子 撿起身體 (一)身體工作坊

對於”身體”的概念,長期以來介於過度關注和完全不關注的兩個極端。凝視任何反光物品中“我”的形象不僅僅是關於虛榮,也關於向自我投射極嚴厲的一瞥,在列車進入海底隧道的虛空時望住自己,口罩下面的唇不動聲色地問:你到底要什麼。但一個自己閃避掉自己的身體是無法給我答案的。我赧於解讀自己的身體,但與此同時,“我”的身體曾經和現在都正在被其他人以各種方式解讀著。

對於”身體”的概念,長期以來介於過度關注和完全不關注的兩個極端。凝視任何反光物品中“我”的形象不僅僅是關於虛榮,也關於向自我投射極嚴厲的一瞥,在列車進入海底隧道的虛空時望住自己,口罩下面的唇不動聲色地問:你到底要什麼。但一個自己閃避掉自己的身體是無法給我答案的。我赧於解讀自己的身體,但與此同時,“我”的身體曾經和現在都正在被其他人以各種方式解讀著:笨拙,富有力量而缺乏技巧,柔軟,粗糙...光是打下這些字眼已經足夠令我感到羞愧,為什麼?是因為身心二元帶來心智對肉體不言而喻的優勝?還是說,一副不符合主流審美的女體,這常常令人覺得迷惑,古怪,奇觀,可笑的軀殼,天然地被剝奪了自我言說的能力?

【場景:一棟工業大廈中,鐵鏽味的貨運升降機,灰暗光線,需要輸入密碼的幾棟幾單元几室,進門,隔著玻璃門,聽到音樂之中偶爾的人聲】

師傅:要把自己變成海洋生物。

【和緩輕柔的音樂,令人聯想到陽光一束束被縫進一道道的波濤中,又被款款投射在海底細沙上的樣子】

我在海底爬行,鼻孔嗅著砂礫,雙手雙腳落在地上,如螃蟹,如海星,如一條斑紋小魚。我隨著海浪高低起伏,仿佛沒有骨頭,空調之下地板沁人心脾的冰涼一如海水,哦對,此刻我不是恆溫動物...

師傅:你們要學會呼吸。輕與重,急促與悠長,吸與呼。輕和急的吸,與重和長的呼,平常這樣子呼吸的你,在做什麼?

我想起一個把呼吸刻在自己身上的人(人的記憶總是被不同的意象覆蓋,回環百轉的幽徑導致迷路或回到起點)。重而急的吸,和輕而慢的呼,是如臨大敵,但又發現敵人不過紙老虎時的輕巧喜悅;輕呼輕吸,悠悠吐氣,是緊張但又懷抱美好,期待著它的降臨。

師傅:想一個關於“氣”的詞語。我們用身體表現這個氣

【同學:激氣,怨氣,喜氣洋洋,死氣沉沉...】

師傅:兩人一組,從教室兩邊行向對方,自己舞出自己的“氣”,但相遇之時,必須納入對方之氣。

【如喪尸般爬在地上的,如觸電般戰慄著跳躍的,如夢遊般漂浮在空中的,或者只是沒有形狀的,教室有二十米寬,或疾或緩,或俯或仰,不知怎地,用叫不出名字的動作,就走完了這段路】

我愚笨的身體,在與對方的眼神相遇那一瞬間,敗下陣來。我的“氣”,我所supposedly應該擁有的一種“氣”,無論哭泣狂熱都必須展現出來的,獨屬於“我”的氣,我真的有嗎?無論這一刻還是此前的二十九年,相遇的瞬間仿佛一種神啟,我意識到表現出自己的“氣”不但是對自己的責任,也同樣是對“她人”。我看見自己動作的游移不定,驚惶的樣子,指天罵地像是把一切都怪罪給外界,但最深處我看見自己的孱弱與冷漠。這樣的自己給出的訊息一定是不確定的,毫不奇怪,我看見對方猶豫、探詢的眼神。

有多少次,我們的生活就是在這樣的不確定中擦肩而過?說自己被誤解了嗎,那你首先有沒有給別人一個確切無疑的答案呢?“求為可知也。”我不知道對方從我這裡吸收了怎樣的訊號,領會到怎樣的生命故事,帶走了怎樣的情緒。我太驚慌了,驚慌到只來得及訕笑自己的笨拙,而完全沒有“看見”她,聽見她想講給我的故事。我們的身體匆匆相會,即刻遠離,這是不禮貌的囫圇吞棗,但我無能為力。我們在所有組裡是結束得最快的,對此我有些抱歉。

在後來的反思中,我發現這種“抱歉”的情緒幾近神來之筆。我是在為我是這樣的一個“我”而感到抱歉麼?通常人們說“抱歉”是為了對自己的過失表示歉意,而我的“過失”在於我沒有清楚地用身體表達出自己,於是在我和對方的短暫協作中,我的“不能”轉嫁到對方身上,成為了對方的“不能”。我的混沌、惶恐、猶豫在這一刻到來之前,只屬於我,只關於我,而現在,通過這個神奇的設定,它們影響到了另一個人。“我”因此不能繼續曳尾於污泥之中,在某種程度上,我是被迫著承認了自己的存在,也被迫著意識到了自己對他人的承擔。

師傅:我們要做情感的接收者,但我們也要成為一個情感的投射者。最重要的,必須忠於自己。雖然好像很多氣都是很虛弱的樣子 (氣喘吁吁、死氣沉沉),但只要我們記住自己的power,即時是再弱的氣,都可以表現得很強大。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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