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
张仪

素履往,无咎。

中国人的囚徒困境(2)


2.      集权的政治制度是不是中国人民历史的选择?

       我记得高中历史和政治课本都说,社会主义制度是历史的选择;当时只觉得恐怕是作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社么中国实行了社会主义制度,所以就拿这种不知所云的话来糊弄人。历史又不是一个人,它怎么就选择了?

       如今,这种话语还会偶尔以不同的面貌反复出现,说中国现行的制度、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是人民的选择,历史的选择,或者有的时候说是中国人民历史性的选择云云。

       近几年,看着国内网民和我周围朋友们对于这个魔幻现实主义时代层出不穷的热点时的各种表现,我有一天忽然觉得,这话竟可能是真的,它也许不是一个理屈词穷的人抬出来强行说理的,而可能是一种建立在对国民性的刻骨认识基础上的凝练总结。

        正如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的序言里所指出的:

“        世界上所有社会中,长期以来一直最难摆脱专制政府的社会,恰恰正是那些贵族制已不存在和不能再存在下去的社会。……没有哪个地方,专制制度产生的后果比在上述社会中害处更大;因为专制制度比任何其他政体更助长这种社会所特有的种种弊端,这样就促使它们随着它们原来的自然趋向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这种社会中,人们相互之间再没有种姓、阶级、行会、家庭的任何联系,他们一心关注的只是自己的个人利益,他们只考虑自己,蜷缩于狭隘的个人主义之中,公益品德完全被窒息。专制制度非但不与这种倾向作斗争,反而使之畅行无阻;因为专制制度夺走了公民身上一切共同的感情,一切相互的需求,一切和睦相处的必要,一切共同行动的机会;专制制度用一堵墙把人们禁闭在私人生活中。人们原先就倾向于自顾自:专制制度现在使他们彼此孤立;人们原先就彼此凛若秋霜:专制制度现在将他们冻结成冰。

    在这类社会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不变的,每个人都苦心焦虑,生怕地位下降,并拼命向上爬;金钱已成为区分贵贱尊卑的主要标志,还具有一种独特的流动性,它不断地易手,改变着个人的处境,使家庭地位升高或降低,因此几乎无人不拼命地攒钱或赚钱。不惜一切代价发财致富的欲望、对商业的嗜好、对物质利益和享受的追求,便成为最普遍的感情。这种感情轻而易举地散布在所有阶级之中,甚至深入到一向与此无缘的阶级中,如果不加以阻止,它很快便会使整个民族萎靡堕落。然而,专制制度从本质上却支持和助长这种感情。这些使人消沉的感情对专制制度大有裨益;它使人们的思想从公共事务上转移开,使他们一想到革命,就浑身战栗,只有专制制度能给它们提供秘诀和庇护,使贪婪之心横行无忌,听任人们以不义之行攫取不义之财。若无专制制度,这类感情或许也会变得强烈;有了专制制度,它们便占据了统治地位。”

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我在飞机上,那是2013年,我还记得当时机舱里昏黄的光线和那种密闭空间的气味——这篇文字在那一瞬间像是一道强光劈开了在我潜意识深处的某种混沌无明的困惑。这个生活在两百年前的法国人,居然像先知一样能够预言今天中国社会的演化。虽然今天的中国人并不像他说的没有一切“种姓、阶级、行会、家庭”的联系,但可以说这种联系都是相对松散的,不能与中国传统社会的宗族和一百多年前风起云涌的各种党派社团相比。我看见高校在堕落,文学在堕落,社会在堕落,人们浸淫在这种难以名状而又无孔不入的,对于财富的追逐和焦虑中。这世上不是没有坚守道义和理念的人,但他们往往过得不好,也寂寂无名,最终那些为众人报薪者都在无人守望处“冻毙于风雪”了[1]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可能是专制制度有意引导和驯化的结果。当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时,我只是混沌模糊地以为如今大部分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子的,甚至可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子的。而以此观之,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一套处心积虑的组合拳,在刻意引导国民性格的塑造和国民思想的方向,不停地放任国民去发展那些他喜闻乐见的思想、行为和言论(甚至可能参与煽动和传播),而在他看来那些具有危险思想的言论甚至行为,必须要遏止,甚至扼杀。

       这套组合拳有多有效呢?

       我想起了鲁迅的小说,《》。

       写出了他的名字,我沉默良久。这套组合拳有多有效,他早在百年前已经写过了,而且写得登峰造极,鲜血淋漓,写得人脊背发凉,无地自容!我有什么资格再废话?鲁迅的多篇小说,在我上学的时候还是课文,含有大段的要求背诵内容,如今早就背不下来了,但终归还是记得的。而鲁迅也已经从教科书中被请出去了。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鲁迅的文章为什么从教科书中删除了?

下面集赞最多的回答如下:

“ 这一年,那个叫鲁迅的终于从教科书里滚蛋了,之所以滚蛋,是因为那些曾经被其攻击、痛斥、讥讽、怜悯的人物又一次复活了,鲁迅的存在,让他们感到恐惧、惊慌、卑怯,甚至无地自容。 看看: “资本家的乏走狗”们复活了。尽管它们披上了精英、专家的外衣,但依然“看到所有的富人都驯良,看到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他们或装神弄鬼地玩弄数字游戏,鼓吹物价与美国接轨、工资与非洲接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或干脆作了外国人欺诈中国的“乏走狗”,与其里应外合、巧取豪夺。它们岂容鲁迅再一次把它打入水中?! 赵贵翁、赵七爷、康大叔、红眼阿义、王胡、小D们复活了。有的混入警察队伍,有的当上了联防队员、城管。披上制服兴奋得他们脸上“横肉块块饱绽”,手执“无形的丈八蛇矛”,合理合法地干起了敲诈勒索,逼良为娼的勾当。如果姓夏那小子在牢里不规矩,不用再“给他两个嘴巴”,令其“躲猫猫”“被自杀”“呕吐死”“自主性坠亡”足矣。想想,这些下做的勾当儿怎能让鲁迅这种尖刻的小人评说?! 祥林嫂、华老栓、润土们复活了。他们依然逆来顺受,情绪稳定。那些“体格茁壮的看客们”复活了。他们兴致勃勃地围观那些“拳打弱女”、“棒杀老翁”、“少年溺水”、“飞身坠楼”的精彩瞬间,依旧“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哈哈,仅看客一类,被你伤害的人就太多了,因为中国人几乎都愿做看客! 鲁迅之所以滚蛋,是因为当今的社会不需要“投枪和匕首”,而需要赞歌、脂粉、麻药。正如陈丹青先生讲的“假如鲁迅精神指的是怀疑、批评和抗争,那么,这种精神不但丝毫没有被继承,而且被空前成功地铲除了。我不主张继承这种精神,因为谁也继承不了、继承不起,除非你有两条以上性命,或者,除非你是鲁迅同时代的人。最稳妥的办法是取鲁迅精神的反面:沉默、归顺、奴化,以至奴化得珠圆玉润”。 如果鲁迅赶上这个时代,对于“开胸验肺”、“以身试药”、“周公拍虎”、“黑窑奴工”、“处女卖淫”、“官员嫖幼”、“自主性坠亡”等一系列奇闻,又会写出多少辛辣犀利、锥骨入髓、令人拍案叫绝的杂文来,想想真是让人后怕,所幸这个尖酸刻薄的小人已不在人世了。 让我们彻底的赶走鲁迅,欢迎新闻联播,欢迎周立波,欢迎郭德纲,欢迎“小沈阳”,欢迎赵本山;让人们在开心笑声中忘却现实的不公和苦痛,在笑声中渐渐地麻木、渐渐地变傻 。”

(该回答写于2014年,随后,周立波和赵本山也凉了,郭德纲系列接过了赵本山系列的春晚席位,而新闻联播还是原来的新闻联播。)


想到这里,我就不必再追问,社会主义制度是不是中国人民的选择?百年前,鲁迅已经给了我答案。。一位年长的有极强权力欲的暴君,接手了一群做惯了奴隶的人,何必不继续做暴君呢?——他只需把古书上的手段融会贯通,再包装以新时代的理想主义,就能治的这群人服服帖帖。即便动过还政于民的念头,这些从来没有接受过民主训练的人,从来没有广泛地结社经验、参与过政治生活的人们,怎么能接得住呢?汉唐宋元明清,一个演绎了两千年,互相驯化扶持了两千年,具有完备而浩瀚的文化理论基础的帝王-官僚/士大夫-顺民体系,要求它在20世纪初的50年内完成国民启蒙和现代化转型,要在这样辽阔的土地上、这样庞大而松散的国民当中形成广泛的公民社会和民主自决,在必要时能够团结起来坚持对自由的信仰用血来和政府对抗到底,这怎么可能呢?

那么今天呢?今天,还能不能说,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国人民的选择?是21世纪的历史的选择?

(未完待续。这第2节只写了一半,我就先发出来了,因为感觉被催稿了……)

第2节分析完了今日的状况之后会接着写如下内容:

3.      中国的国运是不是仍处在封建王朝的治乱大循环中?

4.      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历史的突破点?

5.      中国人的囚徒困境

6.      我们能做些什么?





[1] 仅举一例: 中国调查性报道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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