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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是部好电影,但还是希望被戳同的人越少越好





看过《春潮》,请你试着回答以下几个问题:

父母是爱自己还是爱孩子?

父母对孩子有很多要求,到底是自己的需要?还是孩子的需要?

父母以权威方式对待孩子,到底有多少爱?又有多少伤害?

受控于父母的孩子会得到怎样的人生?家庭状态又会变成怎样?

1.校园性侵犯哪来的自信?

影片以校园性侵案开始,老师有人类灵魂工程师之称,职业自带权威属性,被置于道德高地,对未成年人性侵如同禽兽败类,极具讽刺和警示。

郭建波是一名报社记者,她来到校园采访案件,一位受害者家长边哭着说“媒体报道知道的人多了,孩子们受不了”,旁边另一位家长质疑着说“是孩子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是两回事!” 郭建波转头瞄向一旁,那七个受侵害的十来岁的女学生,她们聚成两堆,若无其事地做着游戏。

中国自古有尊师重教的传统,老师天然地被赋予权威,而现今的老师跟古时老师却大为不同。孔子有门徒三千,学生是被其人格魅力、思想学识所吸引,登门拜师求学。现今老师作为一门职业,进入门槛与其他职业相比,也都是大体相当。年龄尚小的学生缺乏分辨能力,若在家中常被权威教育方式对待,那么不幸碰到德不配位的老师,那后果定当不堪设想。

“我的学生们都是喜欢我的,她们其中有一个不喜欢我,也都会告诉我的,我没有强迫她们,她们都是自愿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这点我很自信。”性侵学生男老师淡定地说着,仿佛不是在警察局做笔录,而是在布道讲课。

年近50的男老师,背靠椅子坐姿放松,昂着头嘴角上扬略带几分自得,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对面的警察和郭建波,“自信”确实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但他身上掩盖不住的邋遢与猥琐同样直观真实。一个老师为何会无耻到如此地步?言之凿凿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坐在男教师对面的郭建波,本来还比较平静,当男老师说出这样的话,郭建波当场怒不可遏,拿起背包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冲过去响亮甩上一记响亮的耳光,愤然离开。

男老师当下身陷囹圄,仍恬不知耻,自圆其说,好似有理有据,这副当惯权威的模样,郭建波再熟悉不过,几十年来母亲都是如此对她,她厌恶、憎恨这种绝对权威的姿态,巧合的是,她的母亲也曾是老师。

很多父母完全控制自己的孩子,事无巨细都要孩子听话照做,父母以权威方式对待孩子,这些父母经常会对孩子说:“你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更有甚者,父母当着孩子的面对老师说:“我们把孩子交给您,一切听老师的,孩子要是不听话,请老师多多打骂。”父母用自己的权威又把老师树立成绝对权威、当孩子从小被灌输绝对权威的意识,弱小、天真、单纯的孩子,本应逐渐提升的判断力被压制,没有机会滋养出一点点质疑精神。孩子眼中的父母是权威,权威的父母把老师捧上神坛,孩子盲从、完全听命于老师就成为必然的结果。老师说要喜欢老师,学生就必须喜欢老师,老师要学生做什么,学生都会照做,这就是性侵学生的男老师在劣迹暴露后,仍吹嘘“喜欢”“自愿”“自信”的症结所在

影片中还有一个与老师有关的情节,郭婉婷的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特意宣读考试不及格同学的成绩,并对他们进行批评,批评时带着贬低与羞辱。英子是一名朝鲜族女孩,语文成绩差而被批评,老师要求她与同学换座位,但被同学拒绝。还好郭婉婷主动帮英子解围,让英子跟自己同桌。

老师以羞辱、贬低的方式对待学生,学生会产生耻辱感,老师被视为权威,一言一行都对学生产生影响,若教育方式失当,对学生造成的危害在日积月累后难以想象。只要老师对学生进行评价,学生就容易以为自己就是这个样子。作为未成年人的学生,不具备独立思考分析能力,他们无法想到别人对待自己的方式,往往取决于对方是怎样的人,而非自己是怎样的人。孩子成长于权威教育方式的环境,他们常常觉得自己很糟糕,因为他们长期被权威长辈用糟糕、贬抑、不尊重的方式对待,而不是他们真的很糟糕。我们需要警惕权威名不副实,避免权力位阶不平等地迫害。

2.权威 控制 不平等

纪眀岚把社区的老人安排到家里来排练合唱,她家的房子空间本来就狭小逼仄,一大帮老人把她家都给满了。郭建波回到家里,无处容身,只能来到厨房抽烟。纪眀岚对大家的训练态度不满,刚对着大家训完话,发现郭建波在抽烟,气不打一处出,冲进厨房对郭建波一顿责骂。刚刚老人们还在朗诵:“我和妈妈的手紧紧相牵,母亲对我百般呵护”,对比纪眀岚和郭建波的关系极具讽刺。郭建波一声不吭,随手把烟按在母亲晾晒的萝卜干上,蹲下去熟练地扯断台盆下的水管,水瞬间流向正在排练的老人,她们不得不结束排练。

影片中两个主要人物的关系就此定调,纪眀岚对郭建波控制与攻击,郭建波在压制下无处安身,将支撑起整个影片的剧情。

网络上大多数有关《春潮》解读的内容,都以原生家庭作为立论点,原生家庭也没有偏差,只是太过于宽泛,原生家庭犹如一个大罩子,可罩住绝大多数的家庭关系问题,若要对影片的立意把握得更具体和透彻,还需要从原生家庭做进一步延伸和细化。

网络上有《春潮》主创人员接受采访的视频,“怎样解决电影反映的原生家庭问题?”这是记者提问编导杨荔钠,她回答:“我觉得我们没有资格教大家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像我没有资格告诉你应该怎样去生活一样。”杨荔钠回答极具水平,而记者没有问到更精准的点子上,杨荔钠也无法更细致地说。

后面记者问杨荔钠:“想通过电影表达怎样的女性观点?”杨荔钠答:“其实我理解的女性电影,恰恰是在讲一种融合,讲大家在一个很平衡的社会里面,男人、女人大家在一个共生的环境。很多时候我觉得并不是说女导演拍的就是女性电影,男导演他也在拍女性电影,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意图的话,在中国这样一个以男权社会为主的国家,我想探究父权之下有那么一种相对平等、相对和谐的社会形态。”

结合采访,杨荔钠的《春潮》的立意在于平权与平等。开场的校园性侵直指权威、控制、平等的问题;郭建波抽烟被纪眀岚责骂,女儿已是40岁的成年人,而母亲仍然待其如孩童,动则怒骂,禁止、掌控。

权威、控制、平等的问题,贯穿在影片的剧情中,片中主要人物之间的互动不断地带出问题,人物的认知和行为是问题的具体表现,观影时产生共鸣和代入是一种感性体验,从体验再深入到分析和思考,找到人物角色的性格和命运的成因,则有机会进一步感受到《春潮》的魅力。本文试图从心理学、社会学的视角对《春潮》做一番详细的解读,详细指的是基本覆盖片中主要情节,已远远超出剧透的程度。


3.一生受困于不安全感的纪眀岚

结合串联影片中三个情节,就能了解纪眀岚的一生,也就能理解她为何会如此缺乏安全感。

第一个情节:老周带纪眀岚来到家中“结婚”。老周送上定情手表、大红披肩,两人喝上交杯酒,老周要跟纪眀岚洞房,纪眀岚终于按捺不住情感大爆发,对老周倾诉起自己经历过的苦痛。

第二个情节:纪眀岚与老同学聚会。老同学谈起她上学时未婚先孕受处罚的往事。影片剧情背景设定为老同学聚会,可能老知青聚会更贴合,他们年轻时刚好的知青上山下乡的时代,也是南方人青年到北方锻炼是很常见的。影片可能有意淡化政治色彩,设定为同学聚会。

第三个情节:纪眀岚住院郭建波个人独白。郭建波叙述过去一家人相关的往事。

从这三个情节可以看出纪眀岚的人生大致如此:   纪眀岚出生在中国南方的贫农家庭(聚会时同学说她出身好),年轻时到东北上学,跟前夫即郭建波父亲是同学。上学时,纪眀岚有有才又颜值,歌唱得好,又有令人羡慕的大长辫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纪眀岚上学时怀孕了,老同学甚至都认为她跟前夫没有谈恋爱。原来纪眀岚看上前夫的城市户口,那个时代城市户口享有很多优待和特权,社会地位和经济保障要比农村户口高出好多,纪眀岚想通过婚姻获得城市户口,改变命运。而在那个政治高压的年代,未婚先孕必定要受到批判和处罚,纪眀岚自己并未受到太大地影响,而她的前夫却因此被学校开除,前程大受影响,极有可能精神也备受打击。婚后纪眀岚一家的生活并不轻松,解决温饱都困难,她还要寄粮食给远方的母亲,她把自己的那份细粮寄給母亲,但母亲却责怪她没有寄钱,根本就不体谅她。

出于改变命运而选择的婚姻终究没有情感基础,纪眀岚嫁给前夫并非情投意合,加之婚后生活艰难出乎所料,纪眀岚身心俱累,她对与前夫的性生活感到厌倦,导致前夫性压抑,后来前夫出现变态性行为,漏阴癖、性骚扰、招嫖,而前夫的丧德行为又进一步败坏她们的生活,纪眀岚感觉前夫让自己蒙羞受辱,她竭力保全自己,不仅自己写信检举前夫,还多次在深夜裹挟着女儿,一同去找前夫的领导哭诉控告前夫,为了与前夫离婚她想尽办法,最终得以实现,带着女儿郭建波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生活不断打脸纪眀岚,纪眀岚心中的苦痛无人可诉,偶然机会她到庙里看到观音菩萨,宛若至亲之人,对着观音菩萨畅快哭诉,自此吃斋念佛。

 个体对于外部世界、他人和自己的看法,都源于过去的经历,尤其是幼年、童年的经历的影响更是深远,“这个世界是否安全?”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每个人都很关键,一旦答案确定则难以改变,除非能有机会通过自我觉知进行修正,否则影响一生的安全感。

所有个体的命运都不可避免地受时代大环境的影响,只是影响程度有所差异而已。片中纪眀岚的年龄大约70,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初期,青年时期又恰逢文革。新中国最初的20年,社会持续处于政治高压状态,经济发展水平低下,人民连生活的基本保障都有问题,绝大多数家庭极其困苦,男女老少长期承受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力。

纪眀岚因出身社会底层贫苦家庭,把婚姻当成改变命运的捷径,渴望获得城市户口。一个人即使是在物质贫瘠的家庭环境长大,若能得到足够的关爱,滋养精神,人格还是能健康发展。当个体有需要时,能获得及时回应,没有产生被遗弃的感觉,那么个体对这个世界、对他人、对自己则能有基本信任感。纪眀岚有一个不谅解的妈,年幼时,母亲作为她的主要照顾者,未能在给予她基本的关爱,可能还会向她施加负性压力,甚至有所伤害。物质贫瘠,缺乏关爱,逐渐让纪眀岚对世界、社会、他人变得不信任,自己则背负上深重的不安全感。

纪眀岚不管是对家中的人还是对外面的人,她极其注重彼此的权力位阶,如男尊女卑,长幼有序,职权高低。

纪眀岚年轻时仰赖于男人改变命运,她的观念里重男轻女,“郭建波”男性化名字是重男轻女的印证,郭建波从出生时就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女孩,是被嫌弃的。郭建波第一次来例假时很害怕,她去找母亲,而纪眀岚以鄙夷,厌恶回应她,她不单是鄙夷女儿,而是对女人的鄙夷。

纪眀岚不在家时,外孙女郭婉婷玩兴大发,把家里搞得一通乱,纪眀岚一回家就大发脾气,对郭婉婷又打又骂,郭婉婷回了一句嘴,纪眀岚更加生气,追着郭婉婷打,出手更狠更重。老周拉劝纪眀岚,她呵斥老周“你给我走开”,郭建波挡着保护女儿,纪眀岚对着郭建波吼道:“我的家我说话算数”,宣示着自己的权威。

郭建波的同学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给郭建波介绍对象,对方是当地经济开发区的一个主任,年级跟郭建波相仿。他首次来到郭建波家里,郭建波离他远远地坐在一旁摆弄着手机,不爱搭理。纪眀岚则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并以“主任”称呼对方,由此可见她对于职权高低的敏感与在乎,即使在私人场合,也以职权关系为先为主。

随后纪眀岚在与对方的交谈中,不断的贬低郭建波,既是对“主任”的讨好,又是处处为自己邀功,表面上她像是为郭建波着想,而真实的内心并不想让她嫁出去,她若嫁出去,纪眀岚就无法再控制郭建波,会降低她的存在感和安全感。有一回纪眀岚打骂郭婉婷、辱骂郭建波,郭建波母女俩收拾东西离家而去,在里屋的纪眀岚听到她们离去关门的声响,立即从里屋冲出来,先是更加暴躁,随后变得沮丧、焦虑,她对失控感到慌乱。

纪眀岚时刻保持着清晰的权力位阶意识,保护自己的安全感,缓解焦虑,只是在具体方式上内外有别。

对待亲人,纪眀岚总有讲不完的道理,不断地对亲人发号施令,认定自己是正确的,容不得自己的要求被拒绝,掌控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反复以强迫、讥讽、咒骂等方式对待亲人。

对待外人,纪眀岚宛如道德楷模,言行必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大公无私,克己利人,实际上毫无同理心,与他人保持清晰界限,从未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保持理性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不安全感。

纪眀岚自己说:“我在外面人缘都挺好的,就是我们家人对我不好。”家人之间是亲密关系,“亲”指不带选择性的自然血缘或亲缘,“密”指高频、反复、长久的互动;社会关系,是以共同点为基础前提的可选择关系。

纪眀岚对待家人与外人虽然在形式有所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以己为主,以自我为中心。纪眀岚亲人,女儿、外孙女都是晚辈,纪眀岚天然处于权力位阶的高处,意欲让她们无条件地服从与接受自己的安排;而外人有充分的主动权选择与纪眀岚的互动方式,彼此对界限都有协商划定权,合则来,不合则分,纪眀岚没有任何天然的优势。纪眀岚的“在外人缘好,自己家人不好”完全就是一种错觉。

纪眀岚信佛的朋友到她家做客,老周过来帮她做菜招待客人,纪眀岚一进厨房,马上询问老周有没有区分菜、肉砧板,叮嘱汤要少放盐,对老周不信任,做个菜也要掌控。老周忙半天做完一大桌菜,纪眀岚也不留老周吃饭,让老周回去吃饭要戒酒。纪眀岚自己信佛,还要外孙女跟着吃素,郭婉婷调侃说外婆把她当兔子养;纪眀岚买鱼放生,因此不允许老周和外孙女钓鱼。纪眀岚随口就说外孙女是来要债的,外孙女“考九十九分也要翻脸”,郭婉婷提到她脾气不好,她立马火冒三丈,着客人的面说女儿、外孙女都是白眼狼,底气十足地说“我不好?你们在这里干吗?走啊!”客人晚上留宿纪眀岚家,她就让女儿让出房间来给客人睡,完全不顾及女儿的感受。纪眀岚对于亲近的人,时不时就对他们强迫、责骂、情绪勒索,而对外有时施恩祈福,为自己的“业力了了”。

王老师是纪眀岚的老同学,住在楼上跟她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最近老伴去世,而养女不孝,孤身一人的王老师自杀了。纪眀岚作为社区工作人员,她首先考虑到的是对自己、对社区声誉的影响。郭建波所在报社报道王老师自杀的新闻,提到社区和纪眀岚,这让她很气愤,郭建波一回家就被她责问。纪眀岚认为王老师不应该自杀,她已经周全地帮王老师安排好一切,郭建波说王老师并不喜欢她的安排。纪眀岚无法接受别人没有完全认同自己,特别是郭建波认为王老师没有她当成朋友,把气都出在郭建波身上。后面还有老周表扬郭建波作为媒体人很有社会责任感,敢于直言揭丑,纪眀岚听后大为不快,她指责郭建波拿国家工资说国家坏话,吃里扒外。在纪眀岚的观念里,只要“我对你是好的”,你就必须完全认同我,不能有任何的质疑,不然就是不知感恩。纪眀岚以“扣帽子”的方式要女儿对自己完全认同,达到控制女儿,让女儿感恩的目的。

纪眀岚与老同学聚会,宛若全场焦点,既是话题主角,又是献歌领舞,她很享受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陶醉在聚会欢乐的纪眀岚,回到家中,立马感受到现实带给自己的挫败,内心难免沮丧不安,转而把情绪发泄到女儿郭建波身上,对女儿各种语言攻击。郭建波任由母亲纪眀岚言语攻击,压抑着一言不发,她恨母亲,更恨自己,她做不到对外攻击母亲,只能选择对内攻击自己,伸手用力狠狠地握住放在床头的仙人球,任由仙人球上的利刺扎进手中,看着鲜血从手中渗出,她冷冷地笑着......

纪眀岚在人格形成的关键期碰上一个特殊历史时期,文革、红卫兵、知青上山下乡各种政治运动,许许多多人格并未稳定的青少年被卷入到政治运动中,他们在政治运动中被赋予特殊的权力,沉浸在“大人物”的心理错觉中,心理错觉阻碍他们成长,阻碍他们走向成熟。瑞士人格心理学理论创立者荣格,在1940年出版的《儿童原型心理学》书中提出“内在小孩”的概念。纪眀岚虽是老人,但她“内在小孩”从未有机会长大成熟,她对小孩、成人的界限模糊不清,导致她对待女儿、外孙女始终错位,有时把小孩当成人要求,有时又把长大的孩子当作小孩对待,在过分要求与不愿放手之间反复折腾自己的孩子。

眀岚不成熟的“内在小孩”极其缺乏安全感,不安全感深入于潜意识里,持续不断地产生焦虑情绪,而为了减轻缓解焦虑情绪,人就会产生强迫思考和强迫行为,强迫自己,也强迫他人,压抑自己和控制别人。由不安全感引发焦虑,焦虑产生强迫,强迫变成对他人的控制,如此长期不断循环反复,甚至能令人成瘾,无法自拔。

纪眀岚已经跟老周结婚,四人在家中吃晚饭,纪眀岚由借题又咒骂起前夫,当着老周的面告诫郭婉婷:“全世界就没有一个好男人”,老周化解尴尬赶紧转移话题,郭建波母女更是哑口无言,纪眀岚大获全胜,掌控话语权,焦虑释放让她产生快,她放下筷子就能跟老周一起唱起幸福的歌儿。郭建波母女与纪眀岚发生冲突后离家出走,最终还是无可奈何悻悻地回来,纪眀岚前一刻还一副病态,当看到郭建波母女回来,马上变得轻松,随后对着郭婉婷翻郭建波的旧账,拉拢外孙女打压郭建波,她的焦虑又一次得到释放,又一次获得胜利的快感。反反复复的“胜利”,让纪眀岚把痛感转化成快感,渐渐成瘾而不自知。


4.生不如死的郭建波

英国发展心理学家约翰·鲍比(John Bowlby)在1950年最早提出依附理论,后来又有多位发展心理学家对依附理论做进一步研究,其中贡献比较大的有玛丽·安斯沃斯(Mary Ainsworth)、哈利·哈洛(Harry Harlow)等,玛丽·安斯沃斯对依附关系进行分型,哈利·哈洛最著名的论述是:依附关系是比物质满足更深层的需求。依附关系分为安全型和不安全型,不安全型又分三种,其中有一种是回避矛盾型,对依附关系表现为回避矛盾型的人,常常有高度控制型的母亲,对母亲表现为强迫性的顺从,后来即使在被允许表达不满时也会抑制自己的情绪。郭建波对母亲纪眀岚的依附关系属于回避矛盾型,面对母亲的种种控制,甚至羞辱、咒骂,郭建波年幼时选择顺从,成年后选择回避,或者麻木,偶尔会恶作剧式发泄下情绪,像拔掉水管、推倒母亲放佛书的架子等。

郭建波自小父母的关系就很恶劣,后来婚姻破裂,郭建波一直受控于她的母亲,家庭对她人格发展产生严重影响,她的心力日渐枯竭,长期陷于阴郁情绪之中,人生变得灰暗,她在日记中写下:“我对未来没有幻想,我在这里出生,也将在这里死去”。她失去对未来的期待,失去爱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郭建波从未感受到来自母亲的一点关爱,而父亲给她做木偶玩具,骑自行车带她逛大街,第一次来例假时,母亲给予她鄙夷的回应,而父亲教她叠卫生巾,烧热水给她泡脚,父亲在母亲的衬托下几乎是完美的,她选择性的忽略父亲的性变态行为。

郭建波女儿郭婉婷从小由外婆纪眀岚带大,到了9岁读四年级时还把人奶称为牛奶,缺乏应有的生理知识,还把阴道称为前屁股。可想而知,在几十年前,纪眀岚更不可能教给郭建波应有的性知识,她对性的认知很可能是扭曲的。情人的一个电话,就让郭建波把女儿单独一人留在宿舍睡觉,郭建波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向她示范过,也从未给她机会,女儿出生后就被母亲带走了。郭建波在宿舍里放了一张女儿还在肚子里的B超照片,她认为那时的女儿才是属于她的,出生后就被剥夺了。

郭婉婷在郭建波宿舍的书架上看到有两本米兰·昆德拉的书《可笑的爱情》,郭建波说自己喜欢的书都会买两本。郭建波长期处于匮乏状态,一旦喜欢并有能力,就容易过度据有,作为一种对自己的弥补。郭建波从《可笑的爱情》获得共鸣,以矛盾、不确定、分裂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特别是爱情,爱情是虚空和不实的,性是可体认的本能存在,郭建波持“婚姻量化”的朋友更是一个例证。

郭建波与做音乐的情人平常基本不见面,相聚只为性,两人之间连语言都是多余的,阴暗破落的房间给庇护他们逃离世俗,在放纵中彼此互相燃烧,自我毁灭。当夜晚退去,清晨郭建波又要离去,她回看一眼床上的情人,眼神茫然。片中郭建波与情人相聚的两场戏,在昏暗的画面里,饥饿、酒精、蒙头、挣扎,混杂着本能欲望、迷幻刺激、另类性虐的气息。“所有色情的实际行动,都以触及存在最私密的部分为目的,达到失魂落魄的地步。从正常状态过渡到色情状态,意味着在我们内部,在不连贯的维度上被构成的存在相对消融。与消融这个词对应的通俗说法是放荡的生活,与色情行为相关。”这是被誉为“后现代思想策源地之一”的法国思想家乔治·巴塔耶在他的著作《色情》中的一段话,郭建波想要的是让自己“消融”。

郭建波内心充满着憎恨,她憎恨社会的不平等与歧视,她憎恨母亲,她最憎恨的是自己,她潜意识里渴望死亡,只是还放不下女儿。

郭建波憎恨社会的不平等,她对弱势群体富有同理心,影片开头在轻轨上她主动给抱婴妇女让座,而轻轨上的其他人却熟视无睹;作为报社记者的她曾经与艾滋病人同吃同住一个月,对暴力拆迁、校园性侵等社会阴暗面敢于仗义执言。与郭建波一同进入报社的同学,现在是报社主编,郭建波的顶头上司,他劝郭建波要识时务,不要总是一副“很职业操守的样子”,郭建波一言不发,毫无回应。主编在自己的第三次婚礼上,帮郭建波介绍对象,是当地经济开发区的主任,他帮报社拉了一大笔广告,主编叮嘱郭建波要把握多方共赢的机会。后来主任到郭建波家里来,母亲纪眀岚向主任介绍情况时,郭建波在一旁给主任发微信,把主任戏弄一番,她戏弄的不是相亲对象,而是对“主任”职权的不屑与戏弄。

郭建波憎恨母亲,她梦中的母亲是一头黑色的羊,四肢被捆绑,身上有可怕的病毒,被卫生检疫的人上门拉走。母亲挣扎着伸手向郭建波求救,但喊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发出像羊叫的声音,像哑巴发出的声音。压抑的黑色、可怕的病毒,郭建波潜意识里与母亲相关的联想,她希望母亲被带走被制服,希望不再受到母亲的语言攻击,让母亲变成哑巴。影片接近尾声,纪眀岚昏迷着躺在医院里,郭建波感叹:“好安静啊!你安静了这个世界就安静了。”当母亲无法在说话时,郭建波终于能够畅所欲言,积压的情绪得以释放,数落着对母亲的憎恨。


郭建波憎恨自己,生不如死,毫无生气,向往死亡。郭建波参加朋友父亲生日聚会,老人写的书中有对自己过去自杀的描写,郭建波很有共鸣,老人因女儿出生而不再自杀,郭建波因女儿而坚持活下去。聚会结束郭建波搭乘轻轨回家,途中产生幻觉,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侧后方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正伸手过来拉她。年轻女子一头长长的秀发,面容俊秀,表情麻木,穿着紫红色吊带睡裙,肤白肌嫩,身材丰满。后来郭建波到江边撒骨灰,有一次出现幻觉,看到之前的年轻女子在江中梳洗长长的头发。幻觉中的女子是郭建波的死本能和性本能,美丽性感的女鬼,既是死神,也是欲望。乔治·巴塔耶的著作《色情》里有两句话:“从根本上看,色情领域是暴力的领域,侵犯的领域”“对我们来说最暴力的就是死亡”,性本能、死本能是郭建波对自我的暴力,她想要让自己解脱。



郭建波跟朋友在盲人按摩院,偶然听到一位盲人按摩师从台湾一路游历到东北的经历。台湾盲人按摩师的从容、自由带给郭建波很大的触动,她边听边微笑。在母亲纪眀岚昏迷后,郭建波终于获得解脱,对生活重新有了感觉。郭建波再来到盲人按摩院,台湾盲人按摩师正在吹口琴给同事听,郭建波也被吸引了。随后台湾盲人按摩师把自己录的一些海洋动物叫声播给同事听,郭建波坐一旁的楼梯上闭目聆听,当母亲安静了,她终于能够从声音中获得美的享受。小海豹的叫声出现两次,很像女性在性愉悦时发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小海豹拍手的声音,跟当下以“拍手”“啪啪啪”指代做爱的说法吻合,也为郭建波在声音的愉悦下,出现跟盲人按摩师做爱的幻觉做了铺垫。幻觉中两人的缠绵,不再是黑暗压抑的,而是明亮、温馨的,欲望被光照亮,感受美好、拥抱希望。


5.郭婉婷的超现实与指代

郭建波的女儿郭婉婷在影片中是一个重要角色,角色有很超现实的设定,郭婉婷表现得活泼、幽默、自信,现实中一个被隔代抚养,生活于纷争不断家庭的小孩是不可能长成这样性格的。整部影片的气氛过于阴郁低沉,编导借助郭婉婷超现实的性格,对影片的气氛给予调节。从郭婉婷身上既能看到她自己,也能看到小时候的郭建波,《春潮》电影海报上写着:“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电影主要是郭建波与母亲两人的关系,从纪眀岚与郭婉婷的关系,可以看出纪眀岚与小时候郭建波的关系。

纪眀岚责骂攻击郭建波时,郭婉婷想方设法地帮郭建波解围,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懂事、成熟,她过多地承担大人们的情绪,有时还为大人们的情绪负责;小时候的郭建波在父母吵架时,应该是这样,尽力为父亲解围。纪眀岚叮嘱郭婉婷:“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告诫说“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纪眀岚说自己欠郭婉婷的“债”、她们母女都是“白眼狼”,不断地向孩子灌输要做“有用”的人,自己对孩子“很有用”,要孩子感恩,使得小孩负罪感不断加重,犹如原罪。

纪眀岚会对郭婉婷采取打骂的教育方式,小时候的郭建波也少不了被母亲打骂。郭婉婷对外婆的情感很矛盾,有顺从依赖,也有排斥怨恨,她用拳头砸碎花盆旁的梨子以发泄对外婆的厌烦,这与郭建波拔段水管、推倒母亲放佛书的架子如出一辙。郭婉婷的同学英子家虽然经济拮据,而郭婉婷羡慕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郭婉婷为“粉红色鸽子”小姐表演节目,鸽子寄托的是家庭和睦的愿望,而粉红色很突兀,很违和,预示着她的愿望无法实现。郭建波和郭婉婷都喜欢长颈鹿,关在动物园里的长颈鹿,即使再高大、看得再高远,一生受困于狭小空间,不停地兜兜转转,如同她们三代人。郭婉婷代表班级参加朗诵比赛,当她朗诵“在我十几年的生活中,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幸福,我的生活时时充满着欢乐,处处铺满着鲜花”,郭婉婷很迟疑,很别扭,最后临上台比赛时,她选择离开,跑出去玩水,她还不至于变成一个麻木的人。

在影片的最后,四处滋流的水带着魔幻气息,直到影片结束才明白影片取名《春潮》的意象。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说:水为万物之源。水能滋养万物,但水也能令人窒息,当看到郭婉婷一步步往河中央走去,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被影片气氛带着走,以为会出现悲剧,还好她停下来安全地在水中嬉戏。春潮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有时滋养生命的,孕育出爱,有时又压迫生命的,带来伤害的......每个人都在春潮之中中,都被潮水的能量带动着,或幸福,或不幸。

6.结束语

不安全感是一个牢笼,纪眀岚一生受困其中,她活得很“理性”,很精明,想要掌控一切,对于身边亲近的人,特别是对于晚辈,她无法与她们平等对话,各种言语攻击、不断控制、情绪勒索,各种控制做法,都是自己的不安全感在作怪。对传统文化和伦理不甚理解地盲从、轻率地树立权威等,这些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如教师本应德行兼修,传道授业解惑,倘若德不配位,给学生造成伤害则是必然的。

和谐社会不需要那么多的权威,和睦家庭不该存在权力位阶高低之分,“人人平等”始终是美好的愿望,在社会、在家庭中总会存在不平等。本文对《春潮》进行解读,并不是提倡子女要站出来批判或者憎恨父母,学生要敢于批判或者憎恨老师,而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多一点觉知,多一点自省,多一点安全感,特别是父母、老师,对于未成年的孩子,他们的权威就是天然属性,不应把权威当工具,把情绪当武器,平等相处,人的关系自然会是通畅而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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