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未来 条条大路通北京

“如果欧洲是一个人，我现在就要冲锋陷阵，为她而战。为了我的女主角，她给了我70年的安宁生活。”    演员克劳斯·玛丽亚·布兰道尔(Klaus Maria Brandauer)

  “让中国的声音无处不在。”这是习近平对国家宣传机器的要求。必须对全球争议中西方国家的权威提出挑战，百舸争渡恰逢其时。自由之家发布的《2018世界自由度报告》认为，目前民主“正在遭遇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危机”。每年的"全球价值观调查"都会进行研究，确定每个国家的公民中，有多大比例支持"不把议会或选举放在眼里的强势领导人 "。从1990年到2014年，在一些国家这个数字翻了一番；2014年，德国有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人赞成，西班牙是百分之四十。

  中共在西方的每个国家都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帮手。中国的智库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和纽约前市长、百万富翁迈克尔·布隆伯格联手，打造了自己的达沃斯论坛。这个新经济论坛被称为历史悠久的瑞士达沃斯论坛的替代品。布隆伯格对《金融时报》说："达沃斯由来已久：它是一个非常大的会议，它关注很多世界性的问题。而这个新论坛主要是围绕着中国作为一个新兴大国和全球的互动，以及我们大家如何一起努力。“(注207)新经济论坛于2018年11月在新加坡揭幕。

  有那么一阵，关于慷慨的”新丝绸之路“的叙事被习近平用的很顺溜。更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新丝绸之路的大网络，向各个方向延申，但有着一个共同点：起点和终点都在北京的帝国皇宫。

  其中一路就是从中国通往DP伦敦蒂尔伯里超级港口的铁路。从2017年1月起，伦敦到义乌的列车开行在这条七千五百英里的线路上，满载中英各种货物。这仅仅是习这个标志性项目的一条线路，宣传部门已经给这个项目换了好几个名字，所以它又叫一带一路或者一带一路倡议。新的公路、铁路、港口、机场和管线将会兴建；新的贸易走廊将通过中亚连接中国和欧洲--还接入了南美和非洲国家。目前已有八十多个国家同意加入。

  这个计划部分是中国各个行业的经济方案，另一部分是全球的基础设施项目。但首当其冲的，这是由中国领导的新世界秩序的地缘战略构想。早在具体建设项目开展之前，宣传攻势就已全面铺开。”中国的一带一路将会成为新的WTO，不管你是不是乐意。“这是西门子的老板乔·凯瑟(Joe Kaeser)在达沃斯论坛上说的，他又一次在德国工业界的领军人物中拔得了头筹，说出了中国官方最想听到的话。当然，这也是为了让他的公司能分到一杯羹...

  欧盟各处都敲响了警钟。2018年春，二十八个欧盟国家驻华大使中的二十七人联合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按照自己的设计塑造全球化的一个计划。(注208)大使们的呼吁并非因为中国在否定这个说法：《人民日报》乐观的预言这将会是“全球化2.0版”。(注209)大使们的报告警告说，这个新体系会让欧盟处于不利地位：新丝绸之路威胁着欧盟的利益和标准。即使在基建项目上，北京的重点也是政治利益高于经济考量。大使们认为，这些合作都是通过排他的政府间双边会谈来达成的--这样的策略让中国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迄今为止，项目的招投标过程都极不透明，几乎完全偏向于中国的国有企业。那些受到欧洲的环保法规、雇佣条例和社会标准约束的公司完全处于劣势。中国还要求参与的国家必须回应它关切的”核心利益“，其中包括了北京对南中国海的领土主张。

  据说二十八个欧盟国家中有一位大使拒绝在报告上签字。不是头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匈牙利就是那个掉链子的国家。在中国谋求自身利益的这段时间里，它有意在欧洲和欧盟散播异议。这种行为让布鲁塞尔和欧洲主流国家越来越愤慨。过去几年中，中国已成功让欧盟的多项联合声明被推翻或淡化--尤其是通过希腊、匈牙利、捷克这几个反复充当北京代理人的国家。比如2017年，在日内瓦的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上，希腊就否决了欧盟一个批评中国正急速恶化的人权记录的声明。这是欧盟首次无法让成员国一致同意一个联合声明，而仅仅一年前，海牙国际法院还曾判决中国对南中国海的领土要求无效。

  现金开道（或者只是朦胧的前景）正在铺平中国干涉欧洲核心事务的道路。比如”16加1“的动议，就是联合十六个中东欧国家组成一个”中国，快来我们这里投资“的俱乐部。这些”16加1“国家--在中国该项目的名字更直白，叫”1加16“--每年碰头一次，与会国与中国政府首脑进行几分钟的会谈，希望得到一带一路几十亿的投资。16加1的总秘书处驻地就是北京的外交部--交易在这里拟定，然后传送到欧洲成员各国。一些国家很沮丧，他们还没等到中国的投资，另一些国家的投资已经到位。得到四十亿美元投资的希腊港口比雷埃夫斯(Piraeus)--现在归中国人管理--已成为全球发展速度最快的集装箱码头。在匈牙利，中国打算兴建一条高速铁路，而捷克得到的承诺是2020年前能收到八十亿欧元的投资。

  米洛什·泽曼(Miloš Zeman)在中国国家媒体中央电视台的采访中表达了他的谢意，并离奇地承诺捷克将”不再臣服于美国和欧盟“。泽曼称习近平是他的”年轻的朋友“，一带一路项目是”是人类现代史上最非凡的举措”。即便如此，2016年中国答应捷克的三十五亿欧元，只兑现了三亿六千两百万。作为对照，捷克每年从布鲁塞尔收到五十七亿欧元，是欧盟第二大纯受益国。然而，泽曼在2018年1月又一次赢得了总统选举，在竞选活动中他屡次贬低欧盟，称中国和俄罗斯才是更好的合作伙伴。

  在捷克选举后不久，泽曼在中国的知己和联络人叶建明--完全不透明的能源公司华信能源的董事长--就遭遇了许多中国公司老板同样的命运：中国安全机关以“违反相关法律”为由拘捕了他。在此之前，他收购了捷克航空、一家啤酒公司、一个足球俱乐部和一家媒体，最引人注目的是，为现任和前任捷克政客和泽曼的顾问们设立了许多高薪的职位。“现在都清楚了，华信能源在捷克的投资并非为了经济上的回报，他们只想要收买捷克官员。”马丁·哈拉(Martin Hála)写道，哈拉是汉学家，还是Sinopsis项目的总监，这个项目旨在研究中国对捷克和周边国家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哈拉还写道，中国带给欧洲的并非创新，而是”改头换面旧瓶新酒的官僚资本主义。“(注210)

  与此同时，据欧盟的同事报道，匈牙利的外交官正在宣读一份中国人权记录的声明，听上去声明似乎出自中国外交部之手。北京的一名欧洲外交官告诉我，”没有任何国家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运用经济影响力让对方在政治上妥协，对匈牙利和希腊来说，他们已经沦为中国在布鲁塞尔的代理人。欧盟在有关中国的任何核心问题上已经无法达成一致。”

 中共已一次又一次表明，如果原有的世界秩序不符合它的利益，它就有能力藐视这些秩序。它直接忽略了海牙国际法院对南中国海的判决，继续兴建新的岛屿并把原有岛屿扩大为未来的海军基地，随之而来的是海上军事力量的迅猛发展。1997年，中国承诺香港保持五十年自治，并写入了和前殖民统治者英国签署的条约中。仅仅二十年后，自治就被扼制了，因为太不方便。

  党正在利用西方的弱点。许多中国人曾经把西方看作经济成功的典范和原则--这些声誉在近几年已备受打击。2008年的金融危机是分水岭；退欧、川普当选和最近右翼民粹主义在一些西方国家的胜利则火上浇油。阿拉伯之春和乌克兰革命，西方曾乐见其成，但最后下场都不那么美妙，这也给中国的宣传机构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那些照搬西方民主的国家，都以饥荒、贫困、动乱和流血收场。”党媒如此警告读者。(注211)

  西方对自身理想的背离也起到了一部分作用--这可比川普当选总统还要早得多。美军士兵在阿布格莱布虐待战俘；关塔那摩的囚犯被剥夺一切权利；爱德华·斯诺登(Edward Snowden)的泄密事件：这些不但被阴谋论者们津津乐道，更重要的是，全世界的独裁者们更如聆仙乐。美国本来是自由和民主不言自明的灯塔，透明政府的声援者，一架制衡的天平，信息自由流动的典范。现在呢，跟它所谴责的政权一样，使用警察国家的战术？当然了，华盛顿声称这一切仅仅是用来保护人民不受恐怖分子的伤害--但北京也是这么说的。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发生了刺杀？恐怖主义！达赖喇嘛为西藏自焚的藏人祈祷？恐怖主义的伪装！

  就这样，周而复始。美国要求所有的签证申请人交出社交媒体的密码？真棒，北京的国有媒体一片欢呼，感谢上帝在互联网管理这个问题上全世界都在“团结起来“。(注212)川普又在抨击虚假新闻？《人民日报》深表感谢--它真的在推特上这么干了，还@了川普：”@realDenaldTrump 川普说的对。假新闻是大家的敌人。中国多年来深受其害。“

  各地的犬儒们摩拳擦掌：瞧瞧，让我们说着了吧？他们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华盛顿、北京、伦敦、柏林、莫斯科？他们当然不一样--但我们是不是让这些独裁绥靖者和懒惰的思想者赢得太轻松了？我们真的要一点一点的背叛自由和人权的道路么？

  巴拉克·奥巴马和他的政府为秘密组织的监控行为辩解说，他们是合法的。似乎这样一来这些行径就不再是丑闻了：所有的丑闻在我们这个国家都合法了。看看川普之前的美国政府干了哪些合法的事情。未经起诉和审判就关押嫌疑犯。用无人机在其它国家杀死嫌疑人。如果将来中国的无人机在尼泊尔或印度北部开始杀戮西藏”恐怖分子“，美国能怎么办？我们又能怎么办？

  人类最具讽刺意味的本能之一也许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会变得和敌人越来越类似。但我们不可以停止抵抗。我们必须保持警惕，不要因为我们周围每天都在发生恐怖事件就变得麻木不仁。我们必须试着不再躲避那个我们早上看新闻时打中我们的拳头。

  归根到底，与其对中国指指点点，我们还不如反省自身。是的，中国试图分裂欧洲，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们得清醒过来：把自己掐醒，睁开双眼，好好端详一下镜中的自己--尤其要看清那些毁了我们容貌的龌龊。我们得认识到所谓高科技未来的危险诱惑，正引诱我们背叛我们的价值观、出卖我们自己。

  配备了AI和大数据和社会信用系统的中国，可以作为一个有用的范例。中国的发展正在这里被复制，不管是面部识别、行为预测也好，还是在线的奖惩生态系统也罢，至今都还是初步的，多数都在商业领域。以中国为镜，我们可以在镜中看到我们自己的黑暗面；党一心一意冷酷无情地使用这些新科技，也让硅谷、伦敦和柏林的许多CEO心驰神往。（多年来，一直有人在建议我们应该立刻在某些领域效仿中国，不然我们就会远远落后，这样类似的抱怨已成为某些高管的口头禅。）

  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清晰了解中共正在试图全方位的影响和改变我们。俄罗斯经常是欧美此类对话的主角--但对自由民主的最大挑战将不会来自僵化的俄罗斯。它将来自于中国这个经济大国。

  当然，西方肯定会保持和北京的对话，也得继续和中国做生意，但我们的责任在于睁大眼睛，看清这个王朝的本来面目。每个国家都有权利自我发展并为自身的利益奋斗。为什么要把中国排除在全球思想交流之外？但我们得牢记这一区别。中国的领导人利用了开放社会提供的机会来扩展它的领地，却并没有以开放透明的方式行事。它影响所到之处，都是在为了它的极权体系在服务，并把这样的专制价值观和行为方式散播到其国境之外。它试图渗透其它国家的机构并削弱它们，然后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它暗中行动往往是为了破坏多元主义和自由表达。它所作的一切都抱有坚定的信念，就是和西方的意识形态作斗争。

  北京依靠的是困扰着我们民主国家的软弱和争端，他们腆胸叠肚，阔步向前，压根不看周围。类似戴姆勒、苹果、施普林格·自然这样对民主价值的背叛才刚刚开始。更多公司会效仿，这种事情将变得司空见惯，越来越不起眼，但危害性更大。

  一场战役正在等着我们，首要的是我们必须自己先来一场内战。我们欧洲人--疲惫不堪、争吵不休、自鸣得意、内向又懒散的欧洲人--必须要看清楚中国的本来面目。然后想象一下，这样的政体、这样的价值观、这个体制，如果不加约束不受限制任其发展，将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丢掉我们天真烂漫的面具，团结起来。重新发现理想的力量和光芒，我们的祖辈们曾为这些理想拼搏奋斗。因为我们的理想很强大--这是个好消息。纵然大摇大摆趾高气扬，中共始终对西方民主和西方价值观心怀恐惧。最重要的是，正是这种恐惧让党想方设法的试图影响和左右西方。

  中国会超过西方突飞猛进然后领导世界么？这部分依赖于中国自身的力量，但更多的依赖于西方的软弱。当专制独裁在北京、在我们眼前被重塑，也许我们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要在欧洲--从柏林到雅典，布拉格到巴黎，当然还有伦敦--重新打造新欧洲，重新打造我们的民主。

                                        感谢

首先要感谢中国，它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给了我无尽的冒险。还要感谢中国人民：一些人成了我最忠实的朋友，一些人分享他们的故事，尽管我们相逢陌路。有时他们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也会因此受到骚扰。我必须为此道歉。

我还要感谢我的家人，他们为本书付出了极大的耐心。感谢Bernhard Bartsch，他第一个通读了手稿并提出宝贵意见。感谢我的编辑Martin Janik，他总览全局并始终在必要时提供动力和支持。

是他们让本书更加完美。当然，疏漏不当之处，本人谨领其责。

全书尾注：

207. Andrew Edgecliff-Johnson,'Michael Bloomberg launches China-linked rival to Davos gathering'

迈克尔-布隆伯格推出与中国联手的达沃斯会议的对手 FT 2018/05/15

https://www.ft.com/content/6f50198e-5793-11e8-bdb7-f6677d2e1ce8

208. Dana Heide, Till Hoppe, Stephan Scheuer,Klaus Stratmann, 'EU ambassadors band together against Silk Road‘ 欧盟各国大使联合起来反对 "丝绸之路" Handelsblatt Global 2018/04/17

https://www.handelsblatt.com/today/politics/china-first-eu-ambassadors-band-together-against-silk-road/23581860.html?ticket=ST-3603121-2imnDZjIdzZFqqx3rh9P-ap5

209. Jiang Jie,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ushers in ‘Globalization 2.0’: experts'

专家：中国的 "一带一路 "倡议迎来 "全球化2.0 People Daily Online 2017/04/12

http://en.people.cn/n3/2017/0412/c90000-9202011.html

210.Martin Hála 'China’s gift to Europe is a new version of crony capitalism' 中国给欧洲的礼物是新版官僚资本主义 《卫报》2018/04/18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8/apr/18/chinese-europe-czech-republic-crony-capitalism

211. 西方国家为何放不下战争“大棒” 新华社 2016/11/03

http://xinhuanet.com/world/2016-11/03/c_1119841600.htm

212.Ai Jun "Governments worldwide explore internet management" 世界各国政府探索互联网管理 《环球时报》2018/04/01

http://www.globaltimes.cn/content/1096201.shtml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