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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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革命

关于幼年的记忆

01.​ 故乡的山岗


   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一张老照片,那会的母亲十八九岁,还未与父亲相识,还未出嫁,略显黝黑的脸庞,扎着麻花辫,穿着白色的衬衫赤脚站在湘江裸露的河滩上,那是我对母亲最早的记忆。


    老家的房子对面有一座山岗,坡上长满了毛竹,春天姐姐经常跟母亲和一群伙伴上山挖竹笋,偶尔山上还会窜出一只野猪或者是兔子,我坐在我的摇摇车里看着远处山下做农活的人们。

 

   我对小时候故乡的记忆不是很深,对于故乡的记忆只停留在姐姐白色的公主裙,我的摇摇车,山谷里的大雾,被露水浸湿的衣袖上挂着的苍耳。

 

  2002年,呼啸而过的列车,将我带去了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那个开满花朵的国度南端的小镇叫北城,他一整个夏季的向日葵和没有雪花的冬季里弥漫的大雾构成了我对她的印象。


   那会家庭条件不太好,由于奶奶的意外去世,家里负债累累,父母带着几百块钱和我去了南方闯荡,两三岁的记忆里是和父母拥挤在一起的大床,睡过的工地和楼道,穿了两三年的衣服。


  外出的那些年里,父母一直没有回到湖南,也让我对老家充满了陌生感,以至于成年回到乡下都会有一种疏离感。

 

  母亲有一段时间打趣到"从小在外头长大,最后竟落得连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家乡方言的发音很奇怪,以至于我回来念书前,方言也说不明白,看着南方低矮的山坡也会觉得陌生。


   在外地时,父母亲依然保存家乡习俗,该落下的都没落下,有时候母亲会抱着我捧着那些老照片发愣,大概也是想起了故乡。


  ​云南没有家里低矮的山坡,只有喀斯特地貌独有的石灰岩高山,光秃秃的不长草的那种。

 

  为生计奔波的父亲看着远处裸露的山石说"如果人心和这些裸露的山石一样就好了",小时候不知道父亲说的这句话是啥意思,成年后才略微明白一些,人心隔着肚皮,谁也看不穿。


   故乡的山岗,覆盖着红色的土壤,一年四季长满了樟树,毛竹,似乎永远都是绿的,山和人不一样,人会老,山永远都是绿色的,就像我从小到大看过的清真寺穹顶一样,泛着冷灰的绿色,偶尔有一两阵风刮过山下的水稻田,于是就卷起了绿色的波浪。


   那会,我的脑海里经常有一阵风,它刮过故乡山岗下的水稻田,也刮过云南的向日葵田和绿色的清真寺穹顶,它和我说"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一直会在这里"

 

​​ ​02  ​双马尾和她的铁皮盒子


  双马尾是我的同桌,也是云南那个镇子上和我一样少数几个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


  双马尾的成绩很好,在班里总是第一名,肩上总挂着象征班长的两道杠,不像我永远是吊车尾。


  吊车尾吊习惯了,老师也不管我,作为同桌的她,总是看不惯我死也上不去的成绩,下课的时候拉石头说"门口商店新到了一批卡牌" 要不要去校门口的小卖铺抽卡片,双马尾背着书包跑我面前"下午去我家写作业呗"。

 

  "不会写,你把作业借我抄我就去"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了"

 

  "去去去,告去"


   双马尾他爸和我爸是朋友,自然而然我家和他家的关系也好的不像话,我妈不是隔三差五拉着我去她家转,就是她妈拉着她来我家。


   母亲之间的谈话时常绕不过自己的小孩,我就经常沦为被我妈和她妈比较的对象,我妈经常抱着我分数极差的卷子哀声叹气。


   小学那会的我特喜欢画画,上课不听课画画,课本上,桌上,书上画的全是涂鸦,店子门口墙壁上画的也全是涂鸦,在店子门口的墙壁上画画的结果就是,没少挨父亲的揍,父亲每次叼着烟把墙重新粉刷完一边后都会把我修理一顿

   

  “让你给老子画”。


   有次上课,偷偷在底下画小人骂老师,被双马尾看见了,双马尾立马站起来大声和老师说

  

   “他不上课老是在底下画画”

   

   烫着一头卷发,脾气很暴躁的班主任走过来,把课本一掀,看到我底下骂人的涂鸦,脸色铁青给了我巴掌“滚出教室”,我的书和背包被扔到教室外,双马尾看着稿纸上的涂鸦一脸懵逼。


  那个下午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发呆了一下午,捉了墙壁上的一只金龟子玩弄,打发时间。


  下课后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双马尾拦住了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画的是那个”

  

“滚开,告状精”我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了她。

 

  双马尾看着我,圆汪汪的眼睛红了一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嚎啕大哭

  

   后来我和双马尾几周没有说话,她胳膊肘越过楚河汉界,我立马狠狠的把她胳膊戳回去。


  双马尾的两条辫子那几周也耷拉着死气沉沉。

  

  ​外来的孩子在镇子上总是会遭受一些不好的待遇,总会有一两个小孩天天跟在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湖南佬”叫,有天下课,我脾气来了,给了那两个小孩巴掌,于是被他们压在地上打,双马尾路见不平一声吼,由于班长和告老师技能的威慑力,那几个小孩做了个鬼脸,骂了几句“没人要的四川婆娘”就灰溜溜的跑了。

 

   后来我和双马尾形成了革命友谊,只要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会分一口汤给她,汤里有没有她喜欢的肉我不知道,反正她胖嘟嘟的,少吃肉最好,我心里想。

  

   美术课老师临近期末,准备做一次画展,在班里挑选作品,于是让大家在家准备一张画竞选,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班里同学都买了最新的水彩笔和水彩颜料,于是我找我爸给我置换一套新的水彩笔,我爸理都没怎么理我,在一边埋头核算账本了,我拿着那套用了很久,还有几支没墨的水彩笔去画作业了。

 

  下课的时候,双马尾拿着她的画给我看“我在画上画了你,你在你的画上把我也画了呗”

  

 “不要,你那么胖,画在画上好占位置”

   

“死开,你才胖”双马尾骂了几句,转头就不理我了。


我想了想,我好像除了石头以外就没有朋友了,


“双马尾算朋友吗”摇了摇头


“算半个,半个算朋友?”


半个朋友也是朋友,点了点头,就把双马尾画进去了。


  后来到了挑选优秀作品的那天,天杀的美术老师,觉得自己评选过于主观了,就说让我们自己选吧,想了个主意,把同学分了三组,一组一组拿着画上台,台下的孩子觉得自己喜欢那张就排队站在那个孩子的背后。

 

  我抱着我的画上了台,和一群穿着鲜艳的学生站在一起,破了两个洞脏脏的毛衣显得格格不入

 

   “下次再也不当马前卒了”心想

 

  过了几分钟,很多同学背后站满了人,我身后还是空荡荡的,石头在底下看着我背后空荡荡的,觉得我有些落魄就冲上台来,站我后头,双马尾咬了咬嘴唇看了我画上画的丑丑的她,不知道处于怜悯还得怎的就跑上台站我后头。


   结果可想而知,评选结束后,我就像打了败战落魄的将军一样,那一天都垂着头没敢看自己的画,下课后灰溜溜的走了。

 

   双马尾下课后跟在我后头,拽了我衣服,把包打开,掏出她那盒水彩笔,摸了摸有点舍不得,说“给你”


 “我不要”我硬气的回了句,大概是为了自己毫不值钱的尊严。

 

 “拿着” 双马尾咬了咬嘴唇还是固执的把水彩笔往我手里塞


  “我才不要” 把那盒水彩笔塞回她手了,抹了抹眼泪转身就跑回家里了。

 

   那天晚上哭了很久,爸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段记忆至今还是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成年后努力学画画,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美术学院也忘不了这件事情。


  后来,舅舅打了个电话给老爸,说上海那边做水果种植比较挣钱,爸爸那天权衡了一宿没睡着,和老妈在家里在商量要不要去上海闯荡,那年07年 正好上小学四年级。


  那一周我和平时一样和双马尾,石头一起上下学 ,回家后爸妈说。


  “我们一家要去上海了,开不开心”母亲抓着我的手说。

 

 那会对于上海的印象就是课本上的东方明珠塔,一直向往的大都市。 那里据说有地铁,行走在地下的神奇火车,永远不会熄灭霓虹的高楼大厦,还有各种肤色的人,对于很少见过市面的我来说很神奇,也很向往。


  那天早早的做完作业就跑去双马尾家玩,在她家门口的石椅上,坐了很久。


  “我后天就要去上海啦,我妈已经帮我弄好退学的事情了”

 

  “你真的要走了吗”

 

  “真的,那里据说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还没上过东方明珠塔,到上海我一定要上去一次,还要看一下外滩”我得意洋洋的和她说。

 

 “真好,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去吗”双马尾略微有些艳羡的眼神看着我。

 

“不行的,你得在这读书,你爸妈不会让你去的”我插着腰和她说。


“你走了就没有人和我玩了”  双马尾的眼眶有点红。


“还有石头啊,我会和他说让他好好罩着你”仿若老大一般的语气。

 ​

  双马尾顿了顿,看了看我说“你等一下,我给个东西给你”


  转身跑进她家门,不一会抱了个铁盒子,跑我跟前,“这个给你” 她说

  

  “到上海才能打开哦,里面有秘密”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二天上完课后,我背着书包准备跑回家收拾行李,双马尾在回家路上把我拦住。


  她晃荡着那两条长长的辫子和我说。

 

 “你真的要走啦,我还想和你多玩一会”

  

  “我到上海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我说

   

  “我也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的,一定记得到上海在打开那个铁盒子哦”略微带了哭腔的声音。


  “我记住了,你也要少吃点肉,不要老是这么胖胖的,长大以后肯定没有男生喜欢的” 

   

  “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做作业”

  

  “我不用做作业啦,我都要走啦”

  

  “我真的要走了,你也赶快回家吧”我略微不舍的说


   双马尾眼睛红红的,那天下午陪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到家门,回家的时候我不敢和她说再见,转身进了家门。


   似乎再见这个词语和孩子没有关系的,孩子都会认为所有的再见终归会有再相见的一天,直到成年我才知道有些人在生命中如果做了告别,那就真的不会相见了。

  

 ​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列车逐渐向东边驶去,窗外的的向日葵田,绿色穹顶的清真寺向后褪去,初秋的南方,车窗结满了露水,摇晃的车厢里,伴随起此彼伏的呼噜声,渐渐驶入夜幕的雾气中。

  

  我偷偷的拽出底下的行李,掏出双马尾送我的铁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大大的铁盒子里装着一套崭新漂亮的水彩笔和一盒没有拆封的水彩颜料还有一堆她珍藏的贴纸,和小零食。翻翻底下的,水彩笔盒底下藏了张她手写的地址和电话,望了望,抱着着盒子就和自己的宝物一样。


   直至后来,说好经常的电话联系,随着搬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双马尾渐渐和我失去了联系,偶尔问父亲的时候,父亲挠了挠头说,她们家好像做生意失败后面也跟着离开了云南,回了四川,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了,电话也换了。


   初二去云南玉溪过暑假的时候,伯伯要去北城镇拉货,我也跟着去了北城,刚下车的我就拉着堂妹在北城的大街小巷蹿,除了新铺了几条路,拆了几栋老房子,其它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把手插进裤兜,在街上转悠。

 

  刚下过雨的街道,空气里飘满了雨汽,走过几条街,鞋子上总会沾满了泥泞,  找了个干地方拿纸巾擦了擦鞋,坐在石阶上,望了望转角处,阳光打在雨后的街上,转角处长满的青苔,颓唐的墙壁刚刷了腻子,白的扎眼,书包里的生锈的铁盒在角落告诉我

 

     “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回到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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