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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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澡堂

除掉了衣衫也好像摘掉了面具,羞恥在女人和女人之間就不存在了。

北方的澡堂是真正意義上沒有秘密的地方,要把衣服脫在外面的櫃子,再赤身裸體進入擠滿人的浴室,身體和身體被另外一雙雙檢視出廠設置,高矮胖瘦,疤痕缺陷都一目瞭然;過熱蒸汽下的女人們的臉紅撲撲,皺紋和斑點可見。

“你從出生都沒搓過澡。”從小在南方長大女孩是被執拗的外婆拉來的。

不習慣赤身裸體的她在澡堂門口扭扭捏捏,一陣冷風吹來,她顫抖,進退兩難。

“都是女的你害羞什麼?”外婆苛責道。

除掉了衣衫也好像摘掉了面具,羞恥在女人和女人之間就不存在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女人的身體,她震驚於原來每個人的身體都有細微不同。未發育完全的小孩、乳暈漲到發紫的孕婦、身體佝僂乳房下垂到腰間的老人。 她瞬間看到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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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習慣這種觸摸,綳直自己的皮膚,僵直像一條離岸的魚,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皮膚的脆弱和敏感,也無法享受來自陌生女人用砂紙一般的布反覆粗魯觸摸。

搓澡的婦女為了讓她不緊張,和她聊天。也無非就是那麼幾句,

小姑娘第一次搓澡吧,其實一直不搓的人,也沒那麼臟。“

搓澡的女人指著她的皮膚組織和旁邊的客人聊起來,像展銷會上賣農產品。

“你看看人家十幾年沒搓也沒啥。”

“南方養人呀,咱們這個地方,黃沙漫天,又乾又臟,一天不搓都不行。”

搓澡女人自言自語,女孩一心都在判斷哪塊搓澡布下一秒會停在哪個位置,無力回應。還有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盯著女人的底褲上的口袋,思索它的用途。

她發現自己的確不太乾凈,雖然自己每天都會沖涼。她四周都是發白的皮膚組織的屍體,一條條躺在四周,雖然上一秒它們都還與她共存,這一秒她已經瘋狂想要逃離。

搓完,她長出一口氣,就好像剛從刑場下來,熱水從頭發沖到腳踝,皮膚似針扎般泛紅刺痛。就如同一次不光彩的侵犯,雖然悲憤,卻難以啟齒。她始終沒有體會到搓澡的快感,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可以在家裡沖涼,這裡的人還是痴迷於澡堂搓澡。

但她終於知道那個口袋的用處,女人接過搓澡的錢,放進從內褲上的口袋裡取出厚厚一沓錢,最外面的是橙黃色的20元,裡面最小有皺皺巴巴的5角。她沾了點唾沫,用手捻開數了數,又放回內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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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澡的女人從農村來,一開始會使蠻勁,用在田地里摘玉米的勁兒搓澡,難免會搓傷幾個細皮嫩肉的。

在澡堂有新的階級劃分,不管是貴婦,大學教授,還是家庭婦女,大家都是同一砧板上的魚,等待宰割。穿著內衣的搓澡女人,某種程度是澡堂最高級的存在。

沒人能實際控制搓澡女人的手勁,除了她們自己,這一刻能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言語和金錢都不能左右。

當然後來做時間長了,她開始接受城市的規訓。

她開始明白雖然搓澡是體力活,但澡堂和玉米地不一樣,大力不一定有用,聽話才有用。

好頭痛,變成腦力活動,她開始懷念玉米地。

澡堂裡顧客稱自己是上帝,要聽上帝的。

不過玉米地裡玉米不是上帝,玉米和她都聽上帝的。

做上帝是什麼感覺,是要痛到恰到好處嗎。

她一直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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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阻擋不了搓澡婦女的大嗓門,她在和另一個熟客聊天。

“你還記得那個小張嗎,對就是那個白白胖胖的,每周都來的那個,哎得淋巴癌啦,上個星期來我這兒讓我搓呢,說洗完澡就去北京看病了,再回來還不知道啥時候“

”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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