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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ad to life's mystery. 尝试面对困难的问题,期待来自各方角度的真诚交流。

由美国大选再窥世界变局

(编辑过)


摘要:

健康社会中,弥合社会的主要责任,当是属于整体高知精英人群的。

此刻的美国,精英们越是将赞赏与期望都寄予Biden和民主党,他们就越会忘记自己本应肩负的责任。他们只顾躲进美国多元、繁华的城市及周边地区,所呈现出的“进步主义”幻彩气泡中,而不再能全面认知,带动与引领整个社会——他们在丧失精英群体的社会功能,走向腐化。

很不幸,这会影响到美国,整个世界,直至每一个人。


(一)

相比2016,今年的美国大选,引得更多国内外华人关注,不少人对选情动态,甚至时刻紧紧追踪。大家对此格外地在乎,似乎都觉察到了什么。

我想,就像“香港才子”陶杰所说,全世界的变动,容易在香港这个地方率先表露出来,因为它是东西交融的一处特殊所在。而美国,这个当今世界第一强国,更是新、旧、东、西、左、右的交聚之点,人们对它寄予的赞美和期望,与对它的批判、攻击一样不可胜数。美国的变动,终会影响整体世界。

那么在2019年,全球变动已经初现端倪后;2020的一场瘟疫,促使全球更多的人,认识到某些深远的变化,在不断地向我们逼近。在2020年末的这场美国大选,以它与历史上的种种不同,再一次预示着,不远的前方,一场天地之变正在酝酿。


开票日已过去半个月,多方宣布Biden胜选,但Trump团队认为大选存在造假或过期选票,正在发起法律诉讼,目前来看绝大部分诉讼是失败的。可这场大选之后的发展与终局,难有人能完全预料。我也好奇,之后会有怎样的故事,但同时,我深刻地感到,最终无论哪一位政客上台,都无法弥合美国社会已经存在的,意识与利益分配上的巨大撕裂。

这场自1900年来投票率最高,投票人数最多的选举,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人数,都已经超越了历史记录,那是Obama当选时候的数据。而在这背后,被当下种种纷争和情绪所掩盖的,是美国一整代的精英群体,已在腐化的边缘——因为他们在正确、全面的理解整体社会,与进一步,弥合社会已存的撕裂上,没能负起理应承担的责任。

这是可悲可叹的,也是最可怕,最值得深思的,然而,它在所有最喧闹、流行的声浪中被淹没。


(二)

从个人政见上来说,在理想上,我毫无疑问是偏向左的,我期盼各类人群都能真正拥有彼此平等的权利,可以自由地,追寻切实的美好生活。但在现实层面,如今的我,是偏向于右的。我深知,人类不同群体间的误解、偏见和争执的消融,将是多么缓慢而漫长的进程,是终究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相比于激进,我更欣赏“如烹小鲜”的审慎,以及“水到渠成”的耐性;相较于笃定和坚信,我更看重犹疑与反思中,基于逻辑的智慧和力量。

所以,当我看到美国的主流媒体,到华人的高知群体中,有许多观点,坚定认为Biden贺锦丽及民主党胜选,是文明与进步主义等美好事物的胜利,是美国民主从不正常回归正常,我是不以为然的。

在选举人票上Biden胜选,但远不是之前如NYT、NBC、CNN、ABC等多数美国主流媒体根据民意调查预测的——Biden350至400票以上取胜的那种“蓝色浪潮”,而是在多个地区的选情都很胶着。多个重要的摇摆州也不像这些左派媒体之前预测的,Biden以5%—10%以上的大幅领先轻松取胜,而是Trump赢下佛州,宾州威州Biden的领先比例不到1%。

从选票的分布上来看,民主党牢牢占据各大城市及周边,而共和党在乡县中支持率高。这与民主党多年来声称的最关爱弱势群体,实在是不符的。


从2016年Trump胜选以来,品行低劣,种族主义者,侮辱女性,涉嫌通俄等尖锐批评就从未少过,在美国社会中,颇有名望和影响力的主流媒体,学术界,科技界和文化界人士,大多数都对Trump嗤之以鼻,可在2020年的大选中,在美国新冠疫情防控的大失败下,在各界的批判、曝光轮番轰炸下,在民意调查的一再忽视下,为什么仍然有让人惊异的7200万人,坚定地投票支持Trump,他们究竟是怎样的群体?

社会学家霍赫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的《故土的陌生人》等一些类似书籍中,试图描绘过这个群体——

他们在多年的收入增长停滞中,厌倦了推崇“平权”的联邦政府。因为“结果公平”的推进,只让他们的生存空间更加窘迫,他们感到“同情疲劳”,只想将自己的希望转向自由市场。

但在自由市场中,大部分的中小企业从事者,也都受到垄断性大企业资本压力的困扰。更糟的是,在当下世界共通的经济体系中,资本可以跨国际流动,转向全球成本最低廉的地区,而劳动力却无法轻易做到。许多劳工阶层,在美国资本外流,产业空心化的大势下,再加上面对着移民裔愿意以更低收入劳动,自由市场同样是不向着他们的。他们注定是无力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困窘的社会、工作生活外,他们回到家庭生活中,仍然面临着严峻挑战。科技教育的普及,让新兴观念,冲击着他们的传统理念和宗教信仰,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来自家庭内部的。众所周知,美国传统观念中,对于家庭是格外看重的。但如今,左派勾绘的美好、大同愿景,哪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道德追求的年轻人不向往呢?从BLM运动到这次大选中,出现了很多例年轻人坚决支持“进步”观念,反感家长的保守取向,直至家庭濒临破裂的状况。世代的分化与代沟下,就算家长们有那个心情和能力,苦口婆心地讲述——“普渡一切人类只需要空想,救活一人却需要实实在在地付出利益”(此处引用@哑羊 的精准描述),自己就是如何在“平权”大同的愿景下,变得更加困窘的——年轻人就真的能听取或者理解吗?更何况,大部分乡县的家长,是受教育不高,又受累于社会、工作的重重压力中的,他们很难有足够的条件,去和下一代沟通清楚理念分歧上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那些“进步”的畅想太过遥远,而家庭中世代的分化,已经切切实实地堵在他们面前了。

再加上那些来自城区的主流媒体,对他们所谓“redneck”群体的轻视和嘲笑,“redneck”一词起源上,是指这些人群原来经常在室外,在地里干活,晒得脖子红红的,这些年来则完全成了落后,可笑,低智的代名词。绝大多数的Trump支持者,在社会行为上的偏差(比如不够尊重女性、少数族裔、LGBT群体等),完全没有BLM运动中出现的部分趁乱打砸抢烧这些行为那么激烈和严重,但他们被指责的程度和广度,却一点都不少,甚至还更多——“白人垃圾”,“白人至上主义者”,“疯狂的红脖子”,“无知的南方《圣经》崇拜者”,直到“纳粹”,“法西斯支持者”这类极端的污名化。

来自微博

在媒体之外,学术界、文化界,对这些乡县之民的轻视鄙夷也不少。民调在2016年已大范围失准,而今年许多民调公司,学界人士,也声称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会重蹈覆辙。然而最终的呈现,竟然是NYT等左派主流媒体对摇摆州的民调上,还出现了更大的偏差。虽然经过众多讨论,许多学界人士,已经给出了各方面的解释,但这种再一次对右派选民群体的大面积忽视,本身已经足够反应,当下的美国社科类学界,太过于偏左,而严重轻视右派选民的政治意志。

并且这一现象,不只是存在于民调中的,在美国各类非教会大学中,现在可有哪一位教职工,可以公开地出来说,他综合自己的理性政见,是支持Trump的?身处美国教育界的一些朋友说,这估计会被学生们“生吞活剥”的,没有人会来上你的课,更不用谈无尽的投诉,最终很大概率,你将在学校彻底地无法生存下去——这是一项真正偏离了正常范畴颇多的现象,这些来自乡县,受教育程度较低的选民,他们政见的合理性,在高知群体被偏见灌满而导致的无视中,被完全消解了。

以上这些,来自Trump支持者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推崇“平权”的政府;自由市场中资本对个人的倾轧;新兴教育观念对原有信仰、理念的冲击;家庭生活中世代的分化、隔阂;来自主流媒体、学术界、文化界的鄙夷、嘲笑、指摘和无视——他们生活中的太多东西,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在腹背受敌这一角度上来说,他们的困苦,绝不下于任何少数族裔或LGBT等弱势群体。


然而,这些“乡野之民”的困苦,他们的弱势,完全不在声称最关爱弱势群体的民主党关心范围内。甚至可以说,正是在民主党Obama执政的8年中(2009-2017年),他们的境遇不断地恶化,他们的困苦愈发明显,这些都是促使Trump这样一个完全的“政治素人”得到上台机会的重要原因。

我当然知道,这是美国两党政治的必然性,每一个政党都需要首先保障它的选民群体利益。但纯从逻辑上看去,民主党,这样一个出过罗斯福、杜鲁门、肯尼迪的政党,在如今,尤其在关爱弱势群体这一特质上,完全是逻辑扭曲,自相矛盾的。因为他们完全是站在美国可能是人数最大的弱势群体——这些乡土,较低教育群体的对立面。民主党首要保障利益的群体是他们的支持者,是城区及周边,高知精英群体,集中在较发达区域的少数族裔,移民裔,LGBT群体等等。当这些利益分配已被瓜分之后,那些来自乡县的较低教育群体,他们的困境还可能得到多大的改善?

民主党号称自己是“左”的,是“进步主义”的,是要改革美国社会积弊的(还记得Obama的Change吗),而美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中,至少是最重要之一的便是——在全球共通的经济体系下,美国的精英阶层,资本方,伙同外国(比如中国)的低成本劳动力,相关收益方等一道,共同“围剿”美国自身的劳动力阶层。而且在这个系统中,被“围剿”的群体,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民主党,完全没有解救或援助这个被“围剿”弱势群体的意愿,甚至和他们代表的利益群体一起,加入到“围剿”的行列中来。


美国的经济系统不改革,那些搞金融、贸易、科技、文化产业的大城区及周边,当然不会受到影响,还是可以一片欣欣向荣;然后再用“平权”,用利益分配安抚好进城生活、务工的少数裔、移民裔,这样社会安定,较底层的工作也有人做;再支持LGBT群体及女权,显得文化多元包容,精英们的生活不仅美滋滋,更是充满了“进步意义”。可那些非金融、贸易、科技和文化产业的区域,那些乡县,那些劳工群体,较低教育群体,他们在“产业空心化”的浪潮下,在本国资本、本国精英、外国劳工、外国利益方的共同“围剿”下,他们还有未来吗?

在如此经济系统下,利益分配的不公不义,是美国诸多社会问题的源头。如果民主党是真的“左”,它就该向这整个系统开刀。然而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是Obama政府对限制华尔街的金融泡沫做了努力,但涉及外贸和整体经济系统上毫无作为;TPP协议停留在对美国产业重振无用的状态,直到被Trump一脚蹬开;而Biden在执政计划中,真正触及现有系统的东西,根本一点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我非常不喜欢如今的民主党,它的逻辑完全是矛盾而扭曲的,它的主张是假的,是伪“左”,伪“关爱弱势”。


相比之下,共和党当然也面临很多严重问题。比如缺乏人才,推出了Trump这样一个“政治素人”。Trump是一个性格糟糕,还十分向往威权,对种族区分明显的人,我也曾多次批判过。可是他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和共和党团队,毕竟在着手针对整体经济系统的积弊——修墙阻隔非法移民,搞外交战关税战贸易战,达成贸易协定,保护知识产权,将产业链拉回美国,这些确实是旨在保护本土劳工阶层,弥合美国利益分配的撕裂,试图改革经济体系的举措。我们可以说这些举措异想天开,违反国际常规,没有风度有损美国形象,缺乏合作精神等等,可毕竟这些都是指向关键问题的尝试,其中部分也确实产生了一定效果。

再比如共和党不愿缺少的部分票源,是坚持保守宗教理念,仍然反堕胎,反同性恋等等的,这些确实对女性和LGBT群体的权益不尊重,落在了整体时代发展势头的后面,非常难被更广泛的人群认同。

还有共和党长久以来的重大积弊——在意识形态宣传的能力上远弱于民主党。比起民主党明确地高举“进步”大旗,共和党却只能略显尴尬地强调着“保守价值观”,期望着“小政府”,“自由市场”这些说法会帮助他们获得更多认可。然而实际上,共和党,就像投票给他们的乡县民众一样,是面临着众多环绕着的困境——“平权、进步”在价值观上的强势,对他们形成倾轧,他们在主流文化、媒体、教育界颇不受认可;教育、科技、网络和世代的发展,对宗教理念的冲击;自由市场无助于美国的困境,甚至加重“产业空心化”;“小政府”理念在面对重重困境,需要改革时的无力。

有一些前辈,认为共和党这样一个出过林肯、里根的政党,正在退向“乡野”和“无知”,恐怕会失去未来。我倾向于认为,共和党周遭的困境是切实的,他们也清楚,仅靠坚持“保守”是无法应对这一切的。这也是为何2016年这样一个偏保守派的政党,会选出一个完全没有从政经验的Trump,在他当选后,又支持他做出不少美国政策上罕有的变动。

我在选前就认为,Trump由于他个人性格因素,和政治经验及资源匮乏,他不是解决这一系列困境的人选。但至少共和党,并没有困于“保守”底色而举步不前,他们有求变的勇气和决心,我不认为他们会丧失未来——只要美国经济系统的巨大问题没有解决,不要以为今天被民主党“平权、进步”理念网罗的年轻人们,进入了社会,步入了中年,在“城区—乡县”、“精英—劳工大众”利益分配的不公中,面临着巨大困境时,还会继续相信这一套宣传。那时他们近似被欺骗后的醒悟,能不深深厌恶民主党就不错了。我想,关注大选细节的人们应该注意到了,今年支持Trump的白人群体比例有所下降,但在少数族裔中,比如拉丁裔则有较大比例改投了共和党。这和今年拉丁裔在BLM运动大势下,非裔权益上升而他们陷入困窘有关。事实上,只要美国的经济系统不改变,那么困窘的较低教育、劳工、“乡野”群体的土壤就是始终存在的,他们会一代代地出现。

其实在我看来,这几年间,共和党不少政见和实际举措,是符合质疑和反思精神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完全不可以被质疑和反思的。从美国的联邦政府,外交政策,各州政府;到主流媒体,大学等学术界,经济界,科技界;再到进步主义,政治正确,平权运动;直到科学,宗教理念和美式民主等等,没有什么是完全值得坚信或骄傲自满,而可以拒绝质疑和反思的。

关键之处在于,一切质疑和反思,必须要基于逻辑和现实。而现实中,过多人都不在乎逻辑和现实,这一点很致命——这是网络时代的痛点,同时也是Trump的弱点,和左派部分媒体和文化人士的缺点。这些年来,从“通俄”到“fake news”,从“法西斯”到“极左”,无数违反逻辑和现实的互相抹黑、指责充斥网络——因为这偏偏就是网络传播中最受关注,最被人们的选择所“喜欢”而广泛流传的,最终影响到整个社会,像是陷在了各式各样的虚假消息,阴谋论构成的汪洋中。

原本这些东西在人类社会中,是自古有之的。但确实从2016年大选开始,这一切变得更加喧嚣。这肯定跟Trump脱不了干系,因为他的性格使然,加上职位显赫,围绕他的争论,总会有更大关注度。但同时这些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我看直到现在,还是有不少无良媒体人文化人士,没有放弃对Trump和其支持者的低劣攻击。不过,毕竟他们相对来说“人微言轻”,当任何普通人,回望这有着特别多谣言和阴谋论的几年,都不会说这是CNN、NYT哪个记者哪个大佬,或哪个平权运动领袖的在位岁月,而通常只会说这是Trump执政的4年。这就是Trump既在其位,就必然要负的责任。

尤其在当下,Biden胜选后,Trump和其受众持异议,却迟迟没有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若缺乏现实支撑,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坚持阴谋论,会不会将“爱传谣信谣”的形象继续留在美国社会中?毕竟,虽没有科学实证,但在美国社会中,也有大部分人会天然认为,这些相对较底层,较低教育的群体,是更容易“传谣信谣”的;再加上主流媒体对此大肆报道,更容易固化这种形象。更何况,“谣言”、“反智”相关的问题,遇到保守的宗教信仰,本身也会变得更加复杂难解。共和党和其支持者,又该如何从中做出改善呢?

以上列出了共和党比较明显的部分问题,也都是严重且难解决的,但以我个人角度而言,这些问题不至于像民主党逻辑扭曲,主张虚假那么恶劣。

美国的两党政治,是从维护私利的角度出发,选民们各自选择符合自身利益的各地选举人,再综合各州选举人票数决定胜负。所以两党必然要更为自己的选区,自己的选民利益服务,指望由任何某一方政客,来弥合整体社会存在的巨大撕裂,本来也不是很现实的。更何况,如今的两党,各有严重的问题。我实在没理由相信,哪些政客上台,就真的能起到弥合社会的效果。


(三)

但也有不少人是相信的,这些天来,看到了很多类似的期望,多数来自高知群体,主流媒体、文化教育界人士。说实话,由这些人群,发起这样的期望,让我心情非常复杂。

美国政治制度之下,弥合整个社会的责任,不在于某方政客,而应当是由社会中的精英群体,来整体承担的。像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已经反思得很清楚了,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中,精英群体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才是将社会良好地连接起来,让普通大众们能够理解,认可的关键所在。当他们已经无法正常全面地认知整体社会,无法理解普通大众的真正需求,也不再被大众认可时,他们就已经腐化了,而整个社会也将岌岌可危。

在世界上优秀的民主国家中,整体社会的重担,都是由精英群体来主要承担的。他们可以享有更多的资源,受到更多的尊重,有很大的权益空间,可以监督政府,可以讨论整个社会的走向,可以享受,作为社会典范的一切福利,但同时他们也要付出更大的责任。这个是完全不同于中国延续法家式专制的,在那种社会中普通民众是承担者,而精英群体更像是坐在这个担子上,他们可以向统治者建言,但他们无法决定社会的走向,很多精英,是只要担子不翻就行。

那么在美国这个民主实验的典范国家中,两党政治可以是自利的,但精英群体不能只是停留在和两党政治一般的水平线上。尤其在弥合社会已存的巨大撕裂上,是格外需要精英群体的,需要他们卓越的智慧,特有的反思能力,突出的理解交流能力,来带动和引导社会从失衡中恢复正常。

所以当我看着那些理应属于精英群体的高知人群,著名的媒体人,文化人士,学术精英,一个个理所当然地,把弥合社会的希望放在Biden身上时,像是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我真觉得非常荒谬可笑,颇感失望,也为未来担忧。


实际上在2016,2020两次民调的大范围失准上,美国的精英群体们,就已经表露出了,他们在正确地理解整体社会上,已经碰到了很大的问题,他们甚至没有找到办法接触到全面真实的民意,又谈何去认识、理解它呢。

30年来,美国的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很多普通民众,已经逐步对那些建制派政客,对媒体,大学,那些高知精英,资本精英们不再信任了。Trump,是美国民主走到2016出现的结果。如果你是一位精英,你认为2016年输了,这是很不正常的状况,你可以视为这是美国200多年的精致民主体制,在尽自己最大所能,向社会报错,发出警报。你应当引起深刻地反思,探寻社会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自己有没有尽到该负的责任。

很可惜,从此次大选中我看出来的是,很多精英,根本就从没想过认输,更不用谈深层反思了。这一次主流媒体,各类精英人士们一直在鼓动更多人出来投票,他们认为只要投票率上去了,迎来的将是一场“蓝潮”。在计票环节Trump在摇摆州占优时,他们纷纷哀嚎“不要再4年了”,“不是民调不行,是美国不行,是人类不行”,再有很多人声称,如果Trump再次胜选,他们要移民。他们就像Biden胜选后,CNN痛哭的评论员一样,觉得这四年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是再冤枉不过的事了——

原来美国很多的高知精英们,自2016年以来,他们心底的感受,便不是社会已经很不正常,而是“输得很不正常”,他们思考的是“怎么会”失败至此,而远不是“为什么”——太重的情绪化,让他们无法冷静深刻的反思,更不用谈能得出什么正确的结论。他们中不少人,甚至是可以随时选择离开美国的,远离那7200万被嘲笑的,投给共和党的,却不会离开(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没有相应条件离开)的“乡土”之民。


原本我以为,对美国的精英群体来说,承认2016年失败,反思社会和自身作为,是很正常的逻辑,可现实大大出乎意料。

这估计确实跟Trump的糟糕性格和部分行为,实在让他们烦厌,无法忍受有关。但在精英群体自己这边,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原因呢。

后来,我想到,在美国高速运转的社会中,在这数十年间,他们也许正因为比较“不认输,不服输”,才一步步地成为今天的精英吧。(他们和Trump的相似点,比自以为的要多。)对他们来说,那些接触甚少的“乡野之民”,那些在生活中已经习惯了“认输”的社会低层次人群,他们完全不需要,或者说不屑于去理解,恐怕才是更“正常”的。

如果只是一些个例,我不会太失望,可当点滴般的现实汇聚起来时,我实在看不到美国这一代的精英群体们,有足够的意识,去负担起弥合社会的责任。面对社会在意识与利益分配上的巨大撕裂,他们像是完全没有感到自己所处的高知精英群体,应当负担起什么一样。

面对撕裂的现状,美国的精英群体们,除了将罪恶都归于Trump,将赞美、期望和弥合社会的责任,都一股脑地丢给民主党;他们甚至在自怜自艾,他们只想一心沉醉在,美国那些繁华多元地区展现出的所谓“进步主义”的美好生活中,然后无比傲慢地,等待着那些“乡野之民”自愿、自发地向他们的“进步”靠近。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这是莫大的笑话,也预示着巨大的悲剧。这可能是美国立国以来,它的精英群体们距离腐化,最近的一次。


(四)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并非社会学专业人士,也没有田野调查的条件,只能从逻辑上,尝试粗略的分析:

1、这些人群总体来说,在本质上,是比较良善,简单的,他们具有一定的能力与抱负。

2、在全球化与网络时代的迈进之下,消费商品体系进入人们生活的每一方面,在带来便捷和物质丰富的同时,也带来意义的消解感(我在《新商品经济体系论》中已经进行过相关阐述,在此不再展开)。再加上网络社交的铺进,人群的生活在各角度上被反复地比较,让生活的美好感,优越感,成为稀缺品。

3、精英群体从支持和关爱女性,少数族裔,LGBT等弱势群体中,同理心获得切实地延伸,道德上向善的期望得到舒展,可以获得进步的意义感。此处需要强调的是,很多本质良善的人,他们确实自愿让渡出一部分利益,以真正地支持这些弱势群体,这份无私是高尚的。

4、同时,在网络时代的信息茧房下,人们的信息来源过于同质化,精英群体的同理心,较难进一步地延伸到更远人群——乡县人群,较低教育人群,蓝领,所谓redneck群体等等,从轻视,不必理解,甚至到嘲笑这些群体中,人们能获得生活的优越感和美好感。而且,城区周边精英群体与来自乡县,低教育群体的政见不同,似乎是繁华和普通的对立,很贴近进步和落后的分化——他们“指向未来”,而对方“没有希望”,这似乎更进一步佐证了他们观点的“进步意义”,再一次强化了优越感和满足感

5、部分精英,如部分华尔街、硅谷精英等,是较为自私的,只愿攫取,而不愿付出、承担更多。而且在全球共通的经济活动中,他们会接触到其他国家如中国的状况,他们艳羡中国精英群体,少承担多享福的状况,也期待自己占有更多。在利益分配上,他们会偏向自己,和支撑自己城区及城郊生活的精英群体和中下层人士,毕竟他们不喜欢身边出现过多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以上这些,使美国繁华且多元的城区及周边城郊,在近20年中,构建了一种可以同时满足人们的同理心与分别心让无私和自利,关爱和优越都能一齐舒展的整体系统。它令人惊异的精巧,像是一个琉璃幻彩般美好生活的空气泡泡(Bubble),它似乎是充满进步意义的,是自洽的,如果不看穿它的本质,它甚至是较为坚固的。

这种“进步主义”的美好气泡(Progressive Bubble),它看似是“进步”的,实际上是会指向固守的。它太“完美”了,太“舒服”了,它吸引那些良善简单,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们相信、沉溺,直至捍卫它。可是它所含的“进步意义”的部分,其实是被利用来维持整个系统框架的,是系统中稳定提供意义感,优越感与满足感的工具,而非目的。

如果是真正以“进步”目的,同理心就不该有明确的分别,应当扩散到乡县人群,低教育人群及所有人群上,但显然,它不是的。实际上,这个幻美的气泡忽略了更广泛而冷峻的现实——美国不只有繁华且多元的城区及周边——而且,没有任何的现实条件和可能,能支撑美国的全境,都变成繁华且多元的城区。


像欧洲的精英群体,也有类似困境,从欧盟一体化,援助较弱国家,接收穆斯林难民等等行为中,人们获得了同理心延伸的满足感,但同时他们的同理心,又不会延伸到更远人群,比如远东,他们从中可以获得优越感,幸福感。但是,当新冠疫情席卷全球时,欧洲的精英群体纷纷嘲笑和不理解,亚洲人“千篇一律”般的戴口罩举动,最终,是他们自己吃了大亏。

在美国的精英群体这里,这套系统下蕴藏的危机和困境,则更加险恶。太多的高知群体,精英人士,都迷恋、沉溺在这些舒适的“进步气泡”中。在社会表现上,便是过多的精英群体,教育、媒体、科技、金融、文化艺术等等,都太偏向于所谓的“左”,而且执迷于固守于这个幻梦气泡。他们已经很难去理解,去在乎那些右派,那些乡县、较低教育、劳工人群的社会意识。

在政治上,这种左右的严重失衡,导致左派(民主党)这边集中了超量的精英,大量人才从切实处,点点细微中着手推行社会进步,却一同把“进步气泡”的自洽和幻美,强化得更加坚固,使更多的人们困在“进步气泡”的系统里,很难再真正理解,此外的世界;而右派(共和党)又深陷缺乏人才的困境,很难对现状做出足够平稳有力的改革。

在社会群体上,城区精英与乡土之民,原本是同属于美国社会的紧密共同体。本来应该是由精英群体,来主动理解和认知普通大众的诉求,随后普通大众,在反馈中,逐步认可和理解,同时也再塑造精英们的选择,如此,社会整体是良好协同的。但如今,在剧烈的左右失衡下,精英群体忽视与疏远普通大众,普通大众也不再愿意认可精英,分化愈演愈烈。这使得高知群体,精英阶层,在逐步丧失他们本应具有的社会效用和功能——全面地看待和了解社会,调和左右,将社会各方连接起来,在不断地反思和调整中,起到对社会整体走向的带动和引导作用。


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当社会精英群体,在慢慢丧失他们社会功能时,他们就已经在走向腐化了,整体社会,也将随之失去稳定性。而当精英群体,彻底失去其社会功能时,整个社会将随之遭逢劫难。

14世纪文艺复兴之后,逐步发展成熟的法国高雅文化,让全世界都为之侧目,时至今日,红酒、法餐、时尚穿戴、艺术品等等仍然风靡全球。但18世纪,正是在贵族精英阶层的腐化下,法国的社会连接无法维系,爆发了法国大革命,是世界现代革命的开端,成为人类走向现代的过程中,最具标志性的事件。其中,极其血腥的恐怖时期,让无数的智者,曾困惑,也得以警示于其中——一个充满高雅追求,创造能力,世人无不向往仰慕的国家,怎么会变成了人头滚滚的恐怖杀场?像英国、美国在设计民主制度时,都曾认真研究过法国的前车之鉴,希望以精致设计的政治制度,来防止暴民政治、多数派的暴政这类情况发生。

20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美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强国,它在文化、经济、科技、军事等多方面,都深深影响着世界。美国当下发生的一切,我认为已经可以看到,整体社会系统,在报出无数的“失常”信号。你当然可以指责左派或右派的偏激部分,不断地激化社会矛盾。但是这对美国社会恢复常态,几乎无用。因为虽然我不不认为这些人群注定无药可救,但至少当下,他们本身,就不应该是我们寄望于的群体。

很多人认为Trump的低劣品行摧毁了美国民主的优雅,是他把左右的分化裂痕,不断地向更大撕裂,但这更多只是情绪化的论述。Trump要真有如此大的能力,他不至于陷入当下的困境。美国的民主也并非那么脆弱,是他一个人就能破坏到如此地步,这是长久系统性的结果。其实Trump最大的坏,在于他过于聒噪,对关注度有近乎病态的偏执——他总是吸去了所有的眼球,让讨厌他的人非常恼怒,觉得非把这个言行不正确的人彻底拉下来,才是拯救美国社会的最关键所在——在种种争吵中,大家忽视了,美国精英濒临腐化才是社会最深的危机,甚至在反Trump的过程中,将更多的认同和赞美,仍是投给了大规模偏向左派的精英群体们。

其实真正担负着弥合社会责任的,必须做出切实改变的,还是这些高知群体,和整体精英们。只有整体精英人群的醒悟和反思,才可能真正地逐步调和左右的纷争,让撕裂的社会趋向稳定,将失衡产生的剧烈偏差,拉回到正常状态中。

很可惜,在这场大选呈现的百态中,比起醒悟和反思,我看到更多的,是高知精英群体的傲慢与沉溺,他们不愿意改变。

如此,哪还有弥合社会的可能?

虽然我很不希望他们就此沉沦,但至少目前,我没有看到他们幡然醒悟的可能。那么新一轮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波及全球的动荡,其实已然在前来的路上了。


(五)

在我了解的华语高知群体中,也有观点为美国精英群体开脱,我所理解的,大部分从两方面,其一,傲慢是人性的常态,对精英来说更是难免的,并不该格外怪责他们;其二,世界的变动,在进步中,总是会抛下一些人群的,这虽然残酷,但在历史进程中一直如此,没有办法。

我觉得傲慢本身是常态的,就像“文无第一”,高知精英群体总会有他们的骄傲。但是,不能傲慢到盲目,不能傲慢到已经看不清社会的全面现实,不能傲慢到抛下了社会精英的责任,丧失了连接社会的能力,还要觉得这一切很正常,毫不反思,那这种盲目和堕落只会不断加深。

至于进步,首要当是符合人本主义的,如果一种“进步”,是可以理所当然地抛下一些人群,在美国的状况中,是要抛下那些“乡土之民”,较低教育人群;这根本不是什么进步,是以“进步”为幌子,而实施的倾轧。这和华人深受其害的“不惜一切代价”还有多少距离?

我完全认同女性,少数族裔,LGBT等群体的权益抗争是必要的,非常具有进步意义。但这种“进步”,不能用来当做理直气壮地忽视、鄙夷其他乡县人群,较低教育人群正常社会诉求的理由。否则,这种偏差性对待,“避重就轻”,只是自以为是的“进步”,其实对整体社会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进步是美好的,但是需要徐徐图之,它在过于躁进中,很容易变形。进步几乎天然需要包含着激进,否则凭什么改变纷杂的现实。可若是激进的程度失衡,它将异化成毒害性的事物。

我非常理解许多有良知有抱负的人,希望真正大同、美好的社会早一天到来,看到那些长久以来受到压迫的人群,仍在遭受种种不公正,任何有良知的人都非常不能忍受,只希望尽快地改变这一切。可在现实中,比如这些年来,由美国高知精英们推行的言论“政治正确”,表面上看去,是没有人可以再轻易地公开说出鄙夷、攻击少数人群的话语,但实际上,人们心中对于不同种族、人群的区分态度,不会随着这一切,就能迅速地转变过来。那这表面上的多元、共融、和美,是不是像《美丽新世界》那样只是虚假的外壳?现实中,则是逼迫着人们在面对种族人群区分时,必须变得虚伪和扭曲,将情绪和偏见都深藏,由此,是否在埋下更深的危机?如果“政治正确”的范围,不是呈扩大化,而是缩小,如果人们对于人群的区分,在不涉及名誉攻击等一定程度内,允许人们讲出彼此的意见,在沟通中慢慢改变人群的认识,会不会比这种“防民之口”似的举措,更加符合“进步”的意义?

再比如,为了弥补长久受压迫的人群,而推行的“结果正义”,要在“机会平等”之外,额外地补贴特定族群。可这种“补助”的方式和程度,该怎么量化,如何保障公平公正公开?非裔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确实长久,可印第安裔曾付出的血泪,又少过吗?亚裔也曾遭受过《排华法案》等系统性歧视,那谁该加10分,谁该加5分,谁该减5分呢?“结果正义”,在现实中无法找到公平量化的方式,那么如何分配“结果正义”这一权力,就成为属于少数人可解释的特权,这必然产生新的不公义。就像“公有制”,表面上是取消了私产,不会再有资本对人的压迫,而实际上,如何分配“公有”资源,成了新的特权,产生更大的社会不公义。世界历史上,轰轰烈烈的红色革命浪潮,原本是追求进步,反抗资本对个人的压迫。在现实中,却一再演变成,针对资本家,资产阶级,社会精英群体,反对人群的清除和消灭,带来惨绝人寰的灾祸。

该如何追求进步,如何促使社会尽量在“左、右”平衡的状态中前行,我想尤其对于华人来说,无论从自身历史还是当下的美国中,我们都能得到很多启发。


对于此次美国大选,美国高知精英们的倾向比较趋于一致,支持偏左的“进步主义”主张;而华人高知群体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的,有各种各样的角度,各式不同的原因,有全当搞笑看看的,也有异常认真,追踪分析的,有反智的,也有理性的,有痛点是社会主义的,也有感触是宗教的,有非常坚决的,也有充满犹疑的,是一片“缤纷异常”的状况。

如果说,美国大部分主流精英共同构建了一个自洽,但也自困的系统;那么在华人高知精英群体这,此次显现出的,是他们在动荡反复的现代进程中,还没能搭建出任何共同认可的结构。

从长远看,这未必是坏事,毕竟未来的可能性,都是开放的。但在当下来说,这也代表着,华人的高知精英群体,对于整体中文世界,将很难有左右的能力。从2019、2020年一路走来,世界的变局已在不断靠近了,我们很大可能,只能再一次的随波逐流。

但如果我们仍然期望,做出一点点不同,我想,在思考与沟通等很多方面,华人的精英群体们,也需要改变。


美国精英们在滑向腐化,而华人精英们,散若星星点点。

在全球新、旧、东、西、左、右的冲突变动中,在中美转为对抗的大势下,能以真正理性平和意见,作为主导力量的可能性进一步减小,而其他失衡的历史走向,愈发变得可能。比如世界左、右的失衡,走向暴力的终场,再比如极权体制趁乱争夺世界领导地位的诱惑,日益增加。

自二战以来,人类历史上首次大范围的和平,仍在脆弱地保持着。而我只怕,一切让人沉溺的舒适,终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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