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反對派為何難以建立統一戰線？

筆者長期觀察大陸各個流行社群媒體上的討論，但因為審查的原因，導致其討論的空間特別是討論時政話題的空間很窄。前幾年，有一些大陸網友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著手在牆外建立了不少較為小眾的社群媒體，比如品蔥，膜乎等。也有一些如馬特市一樣本就成長於海外的網站也吸引了不少大陸網友。這些牆外的網站幾乎沒有審查，所以對時政的討論可以更充分，更無顧忌。因此，筆者有機會瞭解到大陸的反對派的一些情況。根據長時間的觀察，大陸的反對派當前正處於一個四分五裂，互相傾札的狀態，實在是讓人感到奇怪。

按理來說，反對派應該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中共。雖然反對派內部也分很多不同的光譜，就如何反對中共這一點來講似乎也有很多不同的意見。但若要模糊地概括，就是反對派們至少目前是反對中共一黨長期執政的。只是有些反對派可能只是忠誠地反對，其表現較為溫和，對中共本身並無多大的恨意，只希望中共能進行改革並走向民主政治。有些反對派可能比較激進，對中共恨意較深，不只是追求中國的民主化，也希望能進一步清算中共。同時，依據各種反對派的不同光譜，其對如何反對中共且實現民主政治的方式，以及中國未來的發展願景和藍圖亦有眾說紛紜甚至完全相反的想法。

但不管怎麼說，反對派在反對中共長期一黨專政的大方向還是有共識的。參考許多民主國家的在野黨的經驗，反對派此時面對著無比強大的敵人中共理應暫且放下成見，團結一致才對。比如歐洲不少光譜南轅北轍的反對黨也長期互相聯合反對執政黨，同文同種的台灣也有不少類似的經驗。比如當年氣勢正盛的新黨就和民進黨聯合反對當時的執政黨國民黨，堅定的統派和一國兩制擁護者李敖生前也有過不少聯合台獨勢力反對國民黨的事蹟。總之，除了執政黨的側翼，貨真價實的反對黨無論光譜多麼對立，也時常會聯合起來打倒執政黨再談其餘。但據筆者觀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沒有過民主實踐的經驗，所以大陸的反對派似乎將內部互相鬥爭放在了反對中共這個目標之前，這未免讓人迷惑。

大陸反對派裡的光譜五花八門，訴求形形色色，比如大陸反對派裡的左翼（通常是社會主義者）和右翼（通常是國家主義或民族主義者）都熱衷於批判所謂的「自由派公知」，其火力甚至遠遠超過對準中共的火力。同樣，傳統意義上的自由派以及海外的民運人士也有不少熱衷於抓五毛，抓共諜，其批判所謂有「五毛」嫌疑的反對派的力道也不絲毫弱於批判中共的力道。雙方都熱衷於揪出反對派中的一些極端分子來樹立典型進行攻擊。比如傳統的自由派常常喜歡把「留島不留人派」認作是右翼勢力的荼毒，把因為反對當下的中共而讚揚毛澤東的反對派泛化到所有左翼身上，批評所有的左翼都是毛粉或文革餘孽。總之這些人本質上都是中共的側翼，在很多關鍵問題上一定會站隊中共，考慮到他們比中共更極端，如果國家交到這些人手上還不如讓中共繼續統治。

同樣，左翼和右翼也對所謂的自由派毫不手軟。他們攻訐自由派是狗屁不懂，不瞭解主流民意，不學無術的騙子。且通常想當然，對很多事情的想法太過理想化，缺乏可行性。他們把所謂的「極端川粉」，「核平大陸」，「支持用恐怖活動反共」等極端分子當成是自由派的普遍形態，並藉此嘲笑所謂的自由派反智，毫無人性等。結論當然也是，若國家交給這些無知，無人性的人，肯定萬劫不復，還不如現在的中共統治。同時，左翼和右翼對於國家利益還是個人權益，星辰大海還是紅泥火爐，公平分配還是物競天擇等關鍵問題也有很多分歧，自然也少不了互相攻擊，此處不再延伸。更不要說還是什麼分裂和統一，議會與總統等等各種細節的分歧。

但其實他們都忘記了，目前他們的所有設想，包括讓中共放棄長期一黨獨裁的方法，以及日後的國家建設，目前都停留在口號上。不管自由派如何設計清算中共方案，要將中共黨員通通送往勞改營，不管左翼如何暢想重新打土豪分田地，人人平等幸福，也不管右翼如何實施大國崛起，民族優先，其實通通都只是嘴砲而已。在推倒中共這堵難以逾越的高牆之前，任何反對派的構想都完全無法實施。既然如此，為什麼大家不先行聯合，等推翻了中共再說呢？誰也無法斷定推翻了中共，國家就一定會交到哪一派手裡。反正中共一倒，大家自由競爭，人人都有機會，為何一定要設想自己的對手會成功並且一定會毀滅國家呢？因為所謂的悲觀設想就先攻擊次要敵人，忘記主要敵人，甚至聯合主要敵人打擊次要敵人是否不智呢？畢竟就算消滅了所有的次要敵人，憑你一己之力，恐怕也無望戰勝主要敵人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中共有所謂的三大法寶，即統一戰線，武裝鬥爭和黨的建設。至少，在中共掌權之前，他們的統一戰線之術運用得可謂是爐火純青。早期為了聯合並赤化國民黨，修改自己的革命綱領，將推翻資產階級建設社會主義改為反帝反封建並建設民主共和國，為了與本來的意識形態自洽，還將其定為所謂的「最低綱領」，得以發展。中期為了贏得喘息之機，撇開意識形態之爭，高呼蔣委員長萬歲，呼籲建立抗日統一戰線，得以壯大。後期搖身一變為溫和的土地改革者，致力於建立一個美式民主的國家，一舉團結所有在野黨派，並贏得美國的中立，成功打敗國民黨，奪取錦繡江山。

試問中共在成功奪權之前，是否是團結了所有反對國民黨的力量來反對國民黨？僅管這些所謂的力量和他們本身的目標毫不相關，甚至完全對立。如果中共一直堅持所謂的信念，宣稱自己會完全倒向蘇聯並建立一個由自己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在野黨如民盟會支持他嗎？美國會謹守中立，眼看國民黨敗亡嗎？僅管中共想像的新中國和民盟想像的新中國，美國想像的新中國乃至蘇聯想像的新中國都不盡相同，甚至南轅北轍，但中共在推翻國民黨之前何時曾集中火力抨擊在野黨，鬥爭美國呢？那為什麼大陸的反對派們不想想，就算目前的意識形態毫不相容，為何不能暫時放下分歧，先推倒這面牆呢？以後的紛爭，當然等到牆塌了再說，鹿死誰手，實未可知。

歷史上的漢人王朝曾數次被蠻族滅亡，僅管漢人王朝相比蠻族來說更富有，人口更多，也不乏善於作戰的軍事將領，但往往各自為戰，各懷鬼胎，導致漢人辛苦建立的花花江山被拱手相送。不知道這片土地是否被下了詛咒，千百年來，總是喜歡內捲，而難以團結對外。在曾有著半民主制度的香港，反對派們也曾長期精於內鬥。也許是經驗使然，香港反對派們在2019年反送中運動中終於明白了建立統一戰線先於內部鬥爭的重要性，提出了「兄弟登山，各自努力」的口號。當然，這還算不上聯合，但至少邁出了第一步，那就是暫時停止互相攻訐，把一切砲口對準主要敵人。由於力量懸殊，運動一如所料失敗了，但這一頁波瀾壯闊的抗爭終將暫入史冊。這場註定失敗的抗爭運動能做到這一步，至少比什麼都沒有要好。相比之下，大陸的反對派們甚至從未爆發這樣的力量，1989年的反官倒反腐敗運動仍然是內鬥重於外鬥，比如學生團體瞧不起工人團體，放棄了大好的機會，不得不說十分可惜。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不知道大陸的反對派們多久才會醒來，讓歷史停止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