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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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可能是华人世界的唯一曙光

武漢肺炎與尼哥

(编辑过)

最近一些無意間的留言,居然引起了一場關於「武漢肺炎」的爭論。這場爭論似乎已經過時了,因為我記得上半年這個名詞曾經惹起過兩岸網紅的互罵,算是一場不小的風波。本以為時過境遷,但又似乎有需要舊事重提,便來談談我的看法罷。 

很多年以前,我被送到國外讀書。當時尚且年幼的我對英文的概念仍然停留在書本上,以至於除了一些標準的用字,我對英文的俚語以及其他書本外的講法一無所知。 初入學,總覺得班上大部分同學對我這個「異類」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客套,禮貌之中夾雜著幾分生疏。唯有一個黑人同學例外。這位黑人同學和我之前印象中的黑人不太一樣。他穿著整整齊齊的制服,頭髮用髮膠固定得規規矩矩,言談間也斯斯文文,讓我一度覺得他除了皮膚像黑人之外,沒有一處像黑人。黑人同學對我相對沒那麼冷漠,有時還會問我幾句關於李小龍成龍的事。 

有一個週末,我在一個路口碰見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突然就見到幾個典型的黑人。他們踩著滑板,側戴著有些污髒的帽子,穿著T-shirt和Jeans。他們大聲嬉鬧著,其中一個看到那位黑人同學,還開心地對著他揮了揮手,說了一句「Hi Nigga」。那個黑人同學也微笑著揮手回應了一句Hi。 

第二天我到教室時,發現那位黑人同學正在和幾位同學開心地交談。我也走了過去對著他揮了揮手,說了一句非常錯誤的話,「Morning,Nigga」。是的,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尼哥是對黑人的歧視稱謂,我也不知道黑人和黑人之間經常互開玩笑互叫尼哥,但其他族裔的人是萬萬不可以叫尼哥的。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教過我這個詞,天真的我還認為這是那位黑人同學的花名,這麼叫可以拉近我們的關係。 

教室裏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用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望著我。我當下意識到我似乎說錯了什麼,但一時間未知究竟。那個黑人同學只微微一僵,就恢復笑容對著我搖了搖手。大家也有些僵硬地恢復原狀,彷彿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課間上廁所時,另一個同學好奇地問我,「You hate him? Why?」我直覺告訴我「Nigga」可能並不是那位黑人同學的花名,而是一個並不好的詞。於是我向這位同學請教,他非常驚奇地看著我,彷彿看見了一種地球上不存在的生物。但他還是解答了我的疑惑,我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之後幾天我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該如何開口向那位黑人同學道歉比較合適。有一天快要放學的時候,一位我從沒見過的學校職工走了進來,讓我和黑人同學跟他出去一下。我意識到這件事可能被誰洩露給了,心想可能要承受第一次的教訓,外國老師是怎麼教訓人的呢?到了辦公室,我才發現校長也在,還有幾個沒見過的人,人人都嚴陣以待,表情十分嚴肅地看著我。我這才發現也許事情要比我想像中嚴重得多。 

校長嚴肅地問我有沒有叫過黑人同學尼哥,我回答有。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接著給我宣講了一遍學校關於歧視的規則,當他說到最嚴厲的處罰是會被直接開除出校的時候,我腦袋一嗡,感覺整個人的精力在一瞬間洩掉。校長宣講完畢,問我有什麼想說的,我神不守舍,魂遊九天,一時竟然愣住了。但那位黑人同學卻在我沉默的時候說話了,他說他相信我是根本不知道這個字,所以他根本不介意,也相信我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此時他很真誠地對著我說,「你對著黑人講尼哥,黑人是會很生氣很傷心的。以後都不要講了好嗎?」我當時仍然說不出話來,但羞愧和感激的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很沉重地點了點頭。

 因為黑人同學的維護,最終我沒受到任何處罰,這件事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當年的很多事隨著時間的流逝都逐漸淡出我的腦海,唯有這件事,我仍然記得很清楚。自此之後,我再也沒有對著黑人說過尼哥,哪怕是我很討厭的黑人。有時候我總是思考另一種可能性,如果當時那位黑人同學因為我叫尼哥而罵我一餐,打我一頓,或者在校長面前怪我要求對我嚴懲不怠,我今後恐怕終其一生見到黑人,都會在心裡甚至嘴上罵一句死尼哥。 

再回到如今的武漢肺炎爭議,港台其實早已習慣了用地名命名的疾病名,如德國麻疹,日本腦炎,乃至香港腳。當大家在2019年十二月的時候第一次聽到武漢肺炎這個名詞時,恐怕內心只會毫無波瀾地把其當成一種新的疾病,並慢慢習慣了這個名字而已。那個時候,只怕絕大多數港人或者台灣人做夢都想不到武漢肺炎這個名詞會和歧視有關,畢竟連中共的媒體早期也用武漢肺炎不是嗎? 

隨著WHO的正式命名,隨著很多武漢人甚至大陸人覺得武漢肺炎這個名字冒犯了他們,歧視了他們,情況似乎才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變化最初的那一刻,也許港台人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如果那個時候,大陸並不希望港台人再繼續用武漢肺炎,用善意提醒的方式說,「可以不要再用武漢肺炎了嗎?很多武漢人聽了會不開心,會難過,會感到被冒犯。」也許結果會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因為即使是在港台,極端的人,沒事總喜歡罵大陸人的人也並不多。 

可是,事與願違,當時大陸的主流民意選擇的方式是用粗暴的謾罵和攻擊來試圖糾正港台人習慣的這個名詞。諸如「武你媽逼,你們是窮得上不起網了嗎?沒教養的曱甴,死台巴子」的聲音充斥著任何用武漢肺炎的地方。我想,那個時候,那一搓並不佔主流的極端分子估計就像發現了寶藏一樣覺得,「原來說武漢肺炎強國人426會崩潰,那我沒事多說說刺激刺激他們。」一般本來對此無感的,但又反感戰狼文化,出征文化的普通人恐怕也會想,「幹你屁事,你不讓我用我偏要用。」那麼事情,就自然而然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即港台用武漢肺炎的人仍佔主流,大陸人仍在不停地出征,兩邊各說各話,各執一詞,除了仇恨加深,再無任何作用。此時就算再有理性的聲音出來,恐怕也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於事無補。 

或許,兩邊的人都在某種程度上缺乏一定的同理心,或許在中港矛盾和中台矛盾日益加深的今天,這是注定的結果。但如果兩方多一些互相理解,或許會有不一樣的天空。然而因為制度不同,觀念不一,在大陸的民族主義又空前強大的今天,要雙方有同理心,互相理解,恐怕也不現實。很多事情,就像鬧市中脫韁的野馬,你明知道只要拉住韁繩,就可以免去一場災難。但遺憾的是,你沒這個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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