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有誰還記得
今天是李文亮醫生去世三週年。三年了,一切都變了,但似乎又沒變。他剛剛去世的時候,大家都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可是短暫的憤怒過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除了幾個不痛不癢的處分,再加一個給死人頒發的勳章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了。沒錯,中國疫情爆發之後確實有要求言論自由的呼聲,確實有對隱瞞疫情官員的問責。但有一件事也許人們心中明白,卻不敢說。缺乏言論自由和官員對疫情的隱瞞只是表象。我從來不認為中國人民是愚蠢的(或者說任何一個國家的民眾是愚蠢的),但問題在於,人的勇氣總是有限。這些現象的背後,都是高度極權的政治體制和完全沒有民主的權力。極權統治能毫無顧忌地扼殺言論自由,沒有民主選舉的官員只會對上級負責(因此只要隱瞞疫情不讓上級知道即可, 民眾的生死置之度外),這些都不難想像。可是有人敢說讓某個獨裁者下台,要求推行普選嗎?因為大家都清楚,這些事情作為當權者的底線是絕對不能碰的,一旦碰了就會招致極為殘酷的報復,試問又有多少人有這個勇氣呢?說難聽點,他們所做的只是向當權者討要一定程度上的施捨罷了,而只要他們還在,施捨給你的,早晚有一天都能拿走。
我去過杭州西湖畔的岳王廟不只一次,最近中國大陸上映的電影“滿江紅”也為岳飛的話題增加了一定熱度。然而,每次看到岳飛墓前那四個人的跪像,我總是感到一陣反胃。如果不是宋高宗趙構的默許,秦檜怎麼就能把身為朝廷重臣的岳飛害死?其實真正的原因也很簡單,岳飛天天說打敗金人就是為了“迎二聖(宋徽宗,宋徽宗)還朝”,要是這兩個人回來了,不就是對趙構權力的威脅麼?金國統帥完顏宗弼(也就是金兀朮)也看到了這一點,於是在臨死前對身邊人講,如果抵擋不住宋人進攻,就跟他們說把這兩個皇帝送回來就行了,看他們還敢不敢繼續打?趙構最怕的,是岳飛真的“何日請纓提鋭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嚇得金人把徽欽二帝送回來。至於北邊被金人壓迫的百姓,他才不管呢,最要緊是自己的權力。這一切其實明瞭的很,但又有誰敢說一句“宋高宗下台”?只能把秦檜等幾個奸臣的雕像拿來鞭屍罷了。
在我看來,以前的人鞭屍秦檜,跟現在的人譴責那些隱瞞疫情的官員,並沒有什麼區別。秦檜和這些官員有罪嗎?當然有,因此就算當了替罪羊也沒人會同情他們。但是導致這些悲劇的根本原因呢?即便大家都清楚,也沒有人敢問責。問責官員和鞭屍秦檜,除了發洩自己受壓迫而來的滿腔怒火,還有愛國作秀之外,並沒有什麼用處,悲劇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發生。每當看到中國民眾在電影“滿江紅”熱映時對這秦檜的跪像拳打腳踢,甚至用東西猛砸,我心裡就感到一陣悲哀。
那真正的變革會發生在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俄國一戰死傷數百萬人,外加數十萬人餓死的時候,才發生了十月革命;義大利人在知道二戰勝利無望,盟軍勢在必得的時候才會去推翻墨索里尼。。。這一切,都是在人民對統治者的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且已經忍無可忍的時候才發生的。然而,真正到了這一步,可想而知,國家已經經歷了巨大的災難了。這個時候才有拼死一搏的勇氣,豈不是太晚了一點?可惜,人類很少會吸取教訓。
身為一個中國(大陸)人,看到這一切,我嘗試著做過些事情,但我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我弟弟曾經問我,“你是恨這個政府,還是恨這個國家”?我的回答是“我主要是恨這個政府,但有些時候我也會恨這個國家”。我在武漢疫情爆發時嘗試著為災區籌集物資,不斷通過讀書和旅行獲取見聞思考這個國家的未來,也盡力讓周圍人更加清醒,可是到頭來我得到的是什麼?周圍人的嘲笑挖苦,親人朋友的不解,還有不少網路上的侮辱謾罵。我逐漸意識到,就算最終要走到一戰的俄國和二戰的義大利一般窮途末路,那我也只能在一旁看著,因為,人性無法改變,歷史進程也是如此。我真的努力過了,而且努力的過程極其痛苦而漫長,我不欠這個國家什麼(雖然我生下來也不欠它)。既然歷史的巨浪終究要來,那麼我能做的,也只有離開,然後過好自己的人生。不少人曾問過我,中國那麼大,怎麼就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我的回答是:
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