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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有限,术业不专

谁能拒绝和螃蟹的温柔缱绻

感觉上,我们的味觉总是跟随着季节斗转星移,光凭思念也会让我们饥肠辘辘。中秋一过,最后一口月饼刚下肚,我的眼睛就已经瞄上螃蟹了。这样说来难免显得自己太过贪婪。可是,谁能拒绝和螃蟹的温柔缱绻呢?回忆一下上一次手忙脚乱地舔蟹黄啃蟹膏,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这一年的相遇。

作为江浙人,我在吃蟹这件事情上颇为经受过一些训练。我们管螃蟹叫“毛脚蟹”,指的就是蟹螯上长着毛的生物。通常吃到的都是太湖蟹/南湖蟹——青壳、白肚、金爪、黄毛,没被煮熟之前,真心霸道。而大闸蟹,反而是很后来才开始听上海的亲戚们说起来。有几年,我一听到别人说“大闸蟹”,脑海里就觉得是一群养在大闸门里的螃蟹(大误)。至于“大闸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看大家说法不一,有一个说法我觉得还挺合理。它说“大闸蟹”这三字其实来源于卖蟹的人。据说一般来说,个头大一点的螃蟹才适合用水蒸煮来吃,而这种蒸煮的方式,在方言里,就叫“SA”。于是这些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人就会喊:“闸(方言音同SA)蟹来大闸蟹”。

第一次被允许独自吃蟹,是在小学的低年级。过去都是我爸把蟹腿肉和蟹黄挑出来给我。我记得他指着我吃出来的壳说:“吃螃蟹,一定要吃仔细,不能随便咬咬就扔掉,那样就太不稀落(太不珍惜)食物了。”于是我只能把被自己咬得肉壳不分的厨余垃圾再拿起来,试图做一点无济于事的补救。所以,我一直觉得吃螃蟹是一件神圣而又有仪式感的事情。

1.

买蟹,是第一步。和现在大家普遍见到的用绳子绑漂亮码好在冰柜里不同,过去在菜场里买蟹,所有的螃蟹都被扔在一个绿色的尼龙绳网兜里。讲究一点的,会再放进一个暗一点的桶里。螃蟹喜光,看到哪里有光就往哪里爬。让它们看不到光,就能防止它们因为爬行和挣扎而消耗太多。等买家来了,再掀开让他们挑选。

初步筛选的条件就是:重量、公母、数量。老板拿出一只,摆在地上。如果它横行霸道地逃跑,我爸就会点点头。如果它扭扭捏捏半天也不动,我爸就会摇摇头。这个时候,我通常都是站在我爸身后,鞠成150度,毕竟我很好奇这种横着爬的生物,更何况,它们两边八只脚配合得如此默契,爬起来好像是飘起来的感觉。但是我也确实害怕它们高高举起的大蟹钳,可能会伤害到我这个过分爱吃螃蟹的人

尼龙绳网的网孔很小,有时候难免勾住螃蟹的腿,它们稍微一挣扎,就不幸断手断脚。有时候,拿出来的螃蟹会少一两条腿,但是它们依然还是立刻踉跄着爬行起来。这时候,卖蟹的人就会适时说上一句“来吧,便宜你几块钱,拿走吧。”在一条蟹腿和几块钱的较量里,通常还是几块钱更有吸引力。

在我爸掏钱的时候,我会死死盯着那些口吐白沫的家伙们看。当时,我不知道螃蟹吐白沫只是它在岸上呼吸的结果。我只觉得它们好像在表示它对我贪吃的瞧不起,一堆螃蟹对着我“呸呸呸,馋劳胚”。我倒退两步,一副被彻底看穿了的不知所措。

2.

买回来的螃蟹会被放进冰箱的冷藏间里,聪明的人类为了减少它的消耗,人为给它们制造了

冬眠环境。这么一来,买来的螃蟹也就不必一天吃完,大可放心吃上两三天。

我们家吃螃蟹就属于“小步慢吃”型,绝对不会见到一蒸一大锅的情况。一般都是每天晚饭的时候给煮一只,而且那顿饭就不太需要备什么好菜了,因为“吃一只螃蟹”是重头戏。

煮之前,当然还要洗一洗螃蟹。扔在水池里醒过来的几只螃蟹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人类的狡诈和自己的命运。它们时刻举着大钳子挥舞,好像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又好像是某种宣战。我爸教育我,作为人类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从后面把它拿起来,这样不管它怎么挥舞大蟹钳,都伤害不到你。然后拿起废弃的牙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诶诶~

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只是我爸的一厢情愿。反正他也经常会被螃蟹钳牢,痛得“嗷嗷”而忍住不叫。但在他的屡次中伏中,我摸出了门道,被蟹钳住,不能用力挣脱,因为那样蟹钳只会越来越用力,出血掉肉也是常见的。连它们内心的台词我都脑补好了:“小样,叫你要吃老子,老子要给你点颜色瞧瞧。”这个时候,要把手和蟹浅浅放进水里,慢慢,蟹钳就松开了。如同回到水里给了它们无限的安全感。

见证了太多中伏的场景,等我被推赶着上架的时候,我十分为难,哭着拿起螃蟹,真的没有料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螃蟹可以把蟹钳挥舞到如此大力,恐惧让我扔下螃蟹就逃回了厨房门外。接着就听到我爸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胆小如鼠!长大怎么自己做螃蟹吃?”

讲究一点的家庭,这个时候需要把螃蟹五花大绑起来再煮了。但是这也是一个极易被再次钳牢的环节。算了算了,煮出来卖相不好没关系,还是人身安全第一吧。

往钢精锅子里倒上水,扔点姜片,拎起螃蟹的一条小腿就往里扔,再盖上盖子,整个流程简单粗暴。我一度特别着迷于青蟹蒸完会变红这个事情。当时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是因为虾红素的作用,于是我很想自己弄个究竟。

我站在锅旁边,听着锅里不时传来蟹脚划拉锅子的声音“吱…吱…”刺耳又挠心。感觉我站在了求知又恐惧,贪嘴又心虚的十字路口,每一声都是一次灵魂的拷问。最后,恐惧和贪嘴赢了,我继续无知地看着煮红了的螃蟹大快朵颐起来。

3.

吃蟹,讲究很多,但究其要义就是要吃得细致,一点肉都不能放过。如果我胆敢随便乱咬一气,不但会挨揍,还会被剥夺吃蟹资格。

我们家通常以吃母蟹为主。相比公蟹,母蟹块头比较小,但它的壳也因此不会太重。加上我的牙齿并不争气,咬成年公蟹的蟹钳会很费劲儿,所以只要螃蟹新鲜肉饱满,吃母蟹对我来讲相当愉悦。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能顺利区分公母蟹,并且知道我喜欢吃母蟹。

之前因为一个《美女教你吃大闸蟹》的视频,拆蟹的“蟹八件”流行起来。一时间,好像吃螃蟹不再是狼狈不堪的事情,赏菊吟诗啖蟹一气呵成,丝毫没有违和感。

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和小匙分别完成垫、敲、劈、叉、剪、夹、剔、盛等多种功能,清清爽爽。

不过这些在我的吃蟹生涯里统统不存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勤劳的双手、不太好用的牙齿和灵巧的舌头,分别完成掰、折、咬、辨、嘬、舔等步骤。吃到满手都是腥气的味道,邋邋遢遢,却很快乐。

学习吃蟹,很重要的一点当然是辨别什么是不能吃的。我们家的顺序是把10条腿都卸了之后,先掰掉蟹脐(分辨公母的地方),带走蟹肠;掰开蟹壳,去掉蟹腮和蟹心;用筷子把黏在蟹壳里的东西挑下来,去掉蟹胃。哦,因为蟹胃外面还念着蟹黄,要嘬干净一点,不然就浪费了,但是不要咬。然后就大功告成了。现在,每次指导身边朋友吃蟹,他们一嘴一嘴“这个能吃吗?那这个能吃吗?”我居然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些优越感。

我一般是那个着急忙慌要吃蟹黄的,所以下一步就是把螃蟹对半一折。看到金黄色流质蟹黄和橙黄色的固体蟹黄冲着我招手,身体本能就兴奋起来。有时候,甚至心急到不愿意沾陈醋,立马就扑进了蟹黄的腥气乡里——鲜、甜、咸、腥充满口腔,口感绵厚又有颗粒感。就在我意犹未尽,反复回味的当下,蟹黄顺着手往下淌,赶紧用嘴截住这该死的美味,惊魂未定还要反复查看哪里有可能让眼看要到嘴的蟹黄流走,这是一名蟹黄爱好者所坚决不允许的。

等嘬干净了蟹黄,对我来说,这场螃蟹盛宴的高潮就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技术性工种,吃干净蟹肉,让我爸别揍我就可以。吃蟹身,不要着急用牙咬,不然细嫩的肉全部粘在蟹骨上,才会叫人不好收场。需要用舌头轻轻拨动蟹肉,让它们慢慢掉下来。吃蟹脚,也是一咬二嘬,就是一条好肉。实在不行,用尖尖细细的蟹脚去抠一抠、捅一捅。

雪白的蟹肉鲜甜,沾上切入蒜末的老陈醋,酸地一眯眼,再在远处寻找那份回甘。因为得吃细致,所以拖拖拉拉也要吃上起码半小时。有兴致的时候,会在蟹壳里倒上一点陈醋,然后把嘬出来的蟹腿肉泡在里面,妄图榨干蟹壳里最后一丝鲜美和馥郁。

一切打扫干净,舌头有点微微发麻,解馋又满足。只可惜,突然发现自己碗里米饭还一粒没动。刚吃过螃蟹如同刚做完一个大项目,一丝疲惫一丝麻木一丝空虚,会让我对其他一切菜都提不起兴致。只能胡乱把饭都扒进嘴里,每一次淀粉在嘴里咀嚼都带走一点螃蟹的滋味,我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

没关系,我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明晚,明晚吃的时候我会记得先把米饭解决,把螃蟹留到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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