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
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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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而模糊

五月的花,身边的一切。

和邻居拼团买的芍药到了。一捆十支,放在小区门口的一个纸箱里,我去领取的时候觉得每一束都有点可怜,一粒花骨朵看起来似乎比拇指大不了多少。

我的客厅这两个月都只有绿色的植物。先前买的无论是茉莉还是栀子花,来到我的房间之后都只长叶子不开花,在东南边的角落里兀自形成一个绿色的默默无言的方阵。大封控发生之前的三月,我在家附近的小花铺买了一盆银莲花,它在静止的居家时间里开了两轮,越开越小,最后全部萎顿在泥土里。

我将刚到的芍药放在玻璃花瓶里,挤挤挨挨,一下午没在意,再看到的时候两朵花已经开了。这惹起我的兴趣,于是分了两支出来,另找了玻璃瓶子,单独放在桌前,仔细观察起来。芍药初来房间时,扮作一个闷不吭声的人,但是如果决定要在这里开花了,便一层层打开自己。从最外层的花瓣微微松动开始,不消三四个小时,花的轮廓就全部展现了。过程中,会有一个“突然”的瞬间——也许就是被称作转折点之类的存在(我联想起,但非常不愿意说“拐点”这个词语)——我看到好几朵都是这样,仿佛先是受到重力的影响,低处的花瓣张开的力度更大,而另外一半外面的花瓣仍然保守地紧合着,当某一个时刻,那微合的花瓣按捺不住,被内里的力量推开之后,整朵芍药的花形才全体地、完整地露了出来。

比起细瘦的茎干和下垂的叶子,绽开的芍药花在房间里显得过分盛大了。

芍药的花瓣数不清多少层,像一个包袱很重的人,看似全都开了,摸一摸内里,还有不肯放松的内心。 

巨大的粉色,突兀而无法避免地在我的房间里。我静静看着花朵,感觉自己才是这个空间内的异物。

近来生活中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是,我的眼镜腿断了一只。最近依旧被管控在小区内部,无法买也无法修眼镜。即使在学生时代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副眼镜是2020年时从老家回到上海“复工”之后买的。我一直不太能忍受不清晰的视线,但也没有动要去做手术的念头,醒着的时间大多都戴着眼镜。

这几天突然就成为一个模糊的人。 

把室友摆在房门口的鞋子看成小猫;把茄子看成红烧肉;朝路上穿红色衣服的人打招呼,以为她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经常向我微笑的邻居。

看小区门口石榴树上那一片繁盛的叶子,像是被光射透的平面,无数白色的圆形斑点与绿色交杂着,在风里晃动。我通过颜色辨认其间的花。

夹在这两件小事之间的生活,封控在家第五十八天,似乎和第十八天是一样的,醒来、睡去,时间围绕着在家活着可以做的一切。与此同时,近来又在感到变化的发生,就像芍药花瓣的第一层松动。比如终于在得到“出门证”之后出过两次门了,或者普通快递渐渐可以被送到小区了。每天我们在家里接受到更多的信息:有一家街区咖啡店复工了、部分商场可以凭借48小时核酸进去购物了……但人们出门之后又会发现失望的地方。显然,过去熟悉的店铺门口在五月底依然贴满封条。年轻人在城市的空地或路边偶遇、闲聊、玩音乐,然后被驱散,第二天绿地周围被拉起了五十八天以来这里出现过的最严厉的铁丝网。我在视频里看见是绿色的。

巨大的改变就在身边发生,但是在视线内都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仿佛芍药——悬在玻璃瓶上的那一团,粉白混杂的圆形物体,有着模糊暧昧的边缘——也许只是一个浴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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