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小故事「三」：尼古丁星人袭地球

如果我是两个月以前在这里说这件事，一定没人会相信。但是全世界的媒体近来都已经报导过这件事了，而且，竟然有很多人对这群外星人的到来欢呼叫好。

这件诡异的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我很清楚记得是1月8日，星期三。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主要是忙2019年的总结和给几个下属绩效考核评分，因为必须在第二天提交，否则会影响10号发工资。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我出来喝水的时候发现同事们都走了，那一刻起我心底冒起了接近于犯罪的冲动，我带着这份兴奋感回到自己小小的办公室。我在之前加班到全公司只剩我一人的时候做过几次这样的事，虽然第二天和我在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都会向我抱怨，但我并不在乎这种胆小如鼠的怕死鬼。我从抽屉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准备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享受尼古丁充满肺部的快感，再充分感受烟雾缭绕的虚无。

在火焰和香烟接触的那一瞬间，真的，就是那么一瞬间，那个火焰即将点着香烟的一瞬间，那个突破临界点的一瞬间，一束水柱从我头顶降落，仿佛是那个怕死的同事把一根已经注满水的巨型水管搁我头顶，然后在那一瞬间把开关打开，把我的烟灭了。

我骂了一句脏话，这束水柱不仅灭了我的烟，坏了我的打火机，淋湿了我全身，还把我的电脑也毁了，它现在已经处于黑屏的状态。我脱下外套，里面的衬衫和保暖内衣还算是干的。我冲去杂物间找抹布和地拖，那一刻我满脑子还装不下任何疑问或恐惧，我只希望保住我电脑里的资料。但当我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地板居然已经干了，电脑也干了，甚至开机也是正常的。除了我湿漉漉的衣服和在地上的那根烟，一切都恢复原本的状态。

我感到惶恐，认为是遇到了灵异事件，于是赶紧离开公司回家了。可是，这样的事在我家又发生了一遍。我倒在沙发上想抽根烟镇定一下，水柱再次凭空出现，接着除了衣服和香烟上的水分，都会逐渐蒸发——我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这么一大滩水，既不像蒸发，也不是渗进地板里，我眼睁睁看着它们凭空消失了。我开始怀疑这是一出针对我抽烟的恶作剧。我做了个实验，尝试在浴室里点烟，果不其然，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那些水分像是海水，我舔了舔嘴唇，咸咸苦苦的。我在几个微信的好友群里说了这件事，但没人搭理我。也很合理，毕竟这实在太荒谬了。我打电话给我几个好朋友，越说越急，他们还是不相信，只劝我早点洗漱睡觉，不要太累了。

然而第二天，这样的事以我公司为圆心，像嘴里呼出的一口烟，随着空气中的分子运动蔓延开去。先是从早上九点开始，办公楼的吸烟区断续传来尖叫和咒骂，几个同事请假两小时回家换衣服；接着整个园区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无心工作，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工智能已经先进到可以定位烟民，进而阻止我们抽烟了；到最后，在短短的一天内，整个广州市、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在不断发生这样的事，各大媒体都在报导这次的全球性的大事件。

两个星期以来，绝大部分媒体都只是报道事件，没有给出结论，也还没有专家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大多数人比较认可的说法是一种不显形的外星人入侵了地球。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我可能就是第一个与外星人亲密接触的人类，外星人先发现了我，我是它们的第一个受害者。其实越想越可怕，如果这是全球性的事件，这个外星人已经布满了地球的每个角落。不过，民间有另外的一个声音，而且算是比较主流的声音。他们这些反对抽烟的人认为，“尼古丁外星人”入侵地球是好事，毕竟他们对普罗大众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多的影响，而且这样以来没人能抽烟了，不抽烟的人不用再被迫吸食二手烟，路上不会到处都是或没熄灭、或已经被踩扁的烟头，人类的整体寿命会有质的提升。对的，你没看错，现在全世界都同意给它们起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讽刺，因为它们的到来似乎是为了消灭地球的尼古丁。

但是对我们烟民来说，这群“尼古丁星人”几近杀父仇人。自从它们的出现，我已经好多天没能抽上一口烟了，有一种被注射了蚁酸的感觉，痒得要死但是又无计可施。我试过把衣柜的衣服全部拿出来然后躲进去里面点烟，还是逃不过水柱的追杀。短视频app上有不少人分享了各种尝试抽烟的办法，有人戴着大型的头套点烟，水柱从头套里落下；有人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上面点烟，水柱跟电脑特技一样出现；有人甚至在湖面的船上点烟，结果可想而知，小船差点就被水柱压翻了。

后来，大概两个月后，有个自称已经和“尼古丁星人”联系上的科学家在3月15日的科学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如何能抽上烟的科普文，不过大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的文章虽然看上去有根有据，但是他没有办法回答大家对这个外星人的外形、水柱产生的原理和它们来地球的目的提出的种种疑问。文章大概是这样说的，“尼古丁星人”不允许一缕尼古丁出现在任何的公共空间，包括漂浮在空气中的和粘附在衣物上的。所以，要吸食带有致癌因子的香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建造私人的隔离空间。这个隔离空间必须至少包括四个组成部分：吸食区、抽空区、淋浴区和更衣区，四个区域相邻但互相独立且相对密闭。在吸食区抽完烟后需要进入抽空区通过抽风机将携带进来的尼古丁因子抽回吸食区；接着进入淋浴区将吸附在皮肤和毛发的尼古丁冲洗干净，而且冲洗的水必须循环使用，未经过过滤处理的水不准向外流出；最后进入更衣区，穿回衣物离开隔离区。这个隔离区必须严格按照规定建造，只要有一丝漏洞，尼古丁星人都能敏感检测出，并随时在里面放置水柱。

有人试着建造这样的隔离区，但因为没办法做到如此严密，都失败了。后来有一家地产公司成功地建造了一所隔离区，能同时容纳约20个烟民在里面抽烟，每次只能抽一根烟，而且价格不菲。但更让重度烟民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必须在进入吸食区前就得把衣物脱光，在吸食区里和烟民们裸裎相见，那个画面既尴尬又滑稽。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住广告的诱惑，决定了去试一下。但我发现，当我进入吸食区时就感到窒息，甚至开始干呕，因为这个浓度的烟味已经超出我能接受的范围，我最终没有抽烟就匆匆洗浴后离开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我闻了一下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感觉多年来留下的烙印似乎依然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对此刻的我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我手指轻轻一弹，像半年前经常做的那样，走在路上把一根只烧了一半的香烟弹到路边，然后潇洒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