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齊佐飛力尼克
斯齊佐飛力尼克

读读,想想,写写。

又汗又囧「一」:姗姗和恐后的故事

我以前一直都有这么一个感觉,我的身高跟我父母给我的基因无关,主要是由于钙元素补充不到位,导致后天发育不良。而我脆弱的牙齿一直试图跟我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已经过了长完恒牙的年纪,我在啃鱼骨头的时候居然把一颗右下侧用于咀嚼的磨牙咬崩了一块,这必然是由于钙元素不足导致的牙齿脆弱。当时我把这件事报告长辈的时候,他们给予我“崩牙仔”的戏谑称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被咬崩的牙齿居然松动起来,然后几年前掉了,是一颗姗姗来迟的恒齿把它挤开了。于是,我把这颗恒齿取名姗姗。

那时我有两个感受。一,虽然之前那颗烂牙即使把嘴张开不仔细看也找不到,但我现在怎么都不再是“崩牙仔”了。二,我需要承认我年幼时对身高的折腾是无用的了,譬如,偷偷买钙片来吃、暑假每天早上去游泳、和骂我“死矮子”的嘴贱朋友绝交。

姗姗虽然来了,但是她长得很缓慢,如果她本应是万丈高楼,那么她就一直保持着由地起的状态。于是我开始将我用左边牙齿咀嚼的习惯让姗姗那排右牙多参与,以刺激姗姗快高长大。但是,我缺钙的厄运再度发生了,我左边的一颗磨牙居然在我还没习惯用右边牙齿咀嚼的时候用咬骨头咬崩了。

她是崩了一小块,姗姗的前辈则是崩了一大块。前者是她能容纳外来者,后者则不一样,我用她咀嚼食物后的清理工作并不困难。我感到悲哀的同时,携带着一丝侥幸,或许,她是另一个姗姗。然而事实残酷地告诉我,她不是姗姗,她是恐后,从一开始她就以恒牙的身份争先恐后地长好了,也长老了。

在她崩坏以来,我只能用姗姗那排磨牙咀嚼,因为肉菜很喜欢钻进恐后的洞里,把它们赶走十分麻烦,常常有残留。这个习惯导致现在我觉得自己的两边脸不对称,右脸大左脸小。于是我开始专门用恐后这一排牙齿来嚼口香糖,既增加了左脸肌肉的锻炼,又能清理在恐后洞里的剩菜剩饭。

不过,更残酷的事情来了,恐后受到了我的一个牙医的诅咒。去年我去洗牙,他跟我说,我的牙齿很好,不用经常洗,但是劝我尽快把恐后补了,不然残留的腐坏食物会把恐后蛀成烂牙。他的诅咒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生效了,恐后那个位置在上周开始遇到冷水会严重的不适。到了这周一,我早餐完后感觉有小米粒在恐后的洞里玩躲猫猫,于是我使用口香糖清洁法,但是,我感到无比地疼痛!我觉得有东西在牙洞里,但是我无法通过咀嚼口香糖将其清理,我一旦用恐后进行咀嚼,都是一次钻心的刺痛。

迫不得已,我顾不上这是上班时间,我飞奔回家找牙线棒清理恐后,但感觉一直不大好,牙线棒一直刮不出东西,但异物感却一直存在。用完牙线棒后我再次尝试使用口香糖清理法,那个钻心的疼痛依然挥之不去。我知道,我不能再讳疾忌医了,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出于穷人的心态,我打开团购网站搜索“补牙”,看了几个牙科诊所的团购说明和用户评价,试图了解补牙的价格、一般过程和注意事项。后来我大喜发现原来补牙可以用医保卡报销,于是我跟主管说下午晚点到公司,我需要去公司隔壁的医院把我的牙痛消灭。

一年多没来这个医院,居然多了几台自助挂号的机器,上面还有就诊医生的照片供你做参考。我本来想选一个温柔可人的女牙医来修补我的烂牙,但是发现所有女牙医都还没有医师的称号,正式的医师只有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另一个看上去比较敦厚。肯定是要选敦厚的,但点进去发现他的就诊时间在下午四点之后。迫不得已,只好勉为其难,选了尖嘴猴腮医生。

我是口腔科下午的第一个签到的病人,但是尖嘴猴腮医生没有准时上班,其他几个女医生都开始看诊了,我只能等,然后就听到了令人想立刻回家睡觉的电钻钻破牙齿的恐怖声音。而就在此时广播绊倒了起跑的我,一只手拖住我的右脚往尖嘴猴腮医生的看诊间走去。

尖嘴猴腮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这样显得他不那么尖酸刻薄,我决定改口称呼他李医生。但是李医生很冷漠,而且惜字如金。“有什么问题?”是他在半小时的就诊过程中主动说的不到十句话中的第一句。

我有点紧张,“呃,我的一颗牙之前被我咬崩了,现在咬东西很痛。”我开始陈述我的问题,“之前都没这个问题的,但是上两周开始用冷水漱口时会感到非常不舒服。今天开始一直感觉到在牙缝间有异物,而且一咬合就感到非常痛。”

“去躺下。”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那个头顶有个大罩灯的躺椅上躺了下来,这和我预想的进程不一样,我不是应该被友好耐心的接待和提问的吗?

“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没有。”“有没有药物过敏?”“没,没有。”李医生背对着我在敲打着键盘的同时问了我两个问题,然后转过身来坐到躺椅旁边。

“左边下面第二颗和第三颗牙齿之间。”李医生戴上手套,拿着一个非常小巧的镜子,我在张嘴前主动告诉了他恐后的位置,我觉得主动也许能赢得他的好感,希望他能待我友好耐心一点。可是我错了。

他直接用细小的金属棍子在恐后的洞里翻搅,用小镜子照看里面的情况,我能听到金属和牙齿碰触的清脆声音。我感到牙齿酸酸的,当下很想直接跟他说,在进行什么操作时能不能先告诉我?但是我自己否决了自己,告诉我又能怎样?就能不酸了吗?所以我只好忍住,把嘴乖乖地张着。

接着他再次在不告知的情况下直接把一根带着金属尖头的白色柱状体伸进我的嘴里,猝不及防,那个尖头物体喷出高速的细水柱冲向恐后的牙洞里,我的天啊,那个突如其来的酸楚使我差点没忍住,想破口大骂,可我只能张着嘴发出“嗯,嗯”的呻吟以作抗议。我猜测那就是传说中的水牙线,传说说它能够非常有效地清理牙缝间的异物,并且不会对牙齿和牙肉造成伤害。

李医生停了一下,“漱口。”我不敢违抗军令,也不敢多做提问,坐起漱完口后默默躺回原位,而更加残忍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李医生用一个环状的金属物体撑开我的嘴,阻止我把嘴闭上,接着分别塞了两团棉花在牙齿两侧。我知道大事不妙,这是一场流血的战斗,而我是被攻打的那一方,毫无还手之力。

水牙线的高速水柱不停地进攻恐后的破洞,酸楚持续侵犯着我,而这种酸楚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酸楚,比腹部撕裂练习过程中的酸楚难过十万倍。我只能痛苦地不时紧闭双眼任凭李医生蹂躏,大灯罩有块不清晰的镜片反射了我此刻丑陋而滑稽的表情,内心不禁流下了一滴男儿泪。

“痛吗?”李医生突然问我,这个时间节点,问这样的问题对我来说是不可理喻的。首先,我能感觉到的不是痛楚,而且他应该知道我被撑开的嘴是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个字的正确读音的,况且,你们知道,要发出/uān/这个音也不简单,即使它听上去就已经够滑稽了。

李医生没有理会我说的/uān/,继续用水牙线清理牙洞,不时用镊子夹住棉花吸附我无法控制而溢出的口水。有短暂的一刻我幻想今天可能会被自己口水噎死。重复了三四次的清理后,李医生拿出了能发出恐怖尖锐声音的电钻头,开始在我的牙洞上继续打洞。虽然电钻的声音很可怕,但是它对我牙齿造成的影响没有水牙线这么严重,至少我没有感受到酸楚。

他把电钻放下,也取下扣在我嘴边的环状物体,叫我漱口。我用舌头舔了一下恐后,之前的她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洞口,现在的她的洞口是圆的!我再次躺下,我的嘴巴再次被撑开,我的烂牙再次接受水牙线的洗礼。随后李医生和护士说了几句我听不懂也记不住的术语,我只听到了“绿豆大小”的四个字。

李医生开始用镊子在我的烂牙洞里填充护士拿过来的东西。塞了一次,压了一压;又塞了一次,再压一压;最后再塞一次。然后他说了今天的第三句“漱口”,漱完口后我轻轻咬合了一下,我感觉到恐后的洞口被填满了,但是被填得太满了,满到溢出来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质问李医生“这样就好了?”的时候,他取出一张略透明的红色塑料纸,摆放到那颗牙之间,说:“咬。”我轻轻咬了一下,他取出,然后用电钻开始打磨突出的部分。循环往复了四遍,在我说“好像正常了”之后李医生转过身去坐到了电脑旁开始敲键盘。

“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他。“已经补好啦。”他云淡风轻。

补好了?你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多少钱?能用多久?我想要用比较好的材料,没有选择的吗?你有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一声不响地往我的牙洞里喷射钻洞,你知道这些对我的心理伤害有多大吗?你知道现在医患关系这么差有时候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医生总是不告知患者就自作主张吗?

我心底很想把这些话咆哮出来,但我不敢,只好温和地问他:“这要多久再来补?”“两三年吧。”他依然云淡风轻。“什么时候能用它来吃东西?”“明天。”他依然埋头敲键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没有啊。”他依然云淡风轻,然后把病历单贴到我的病历本上,说:“拿这个下一楼付钱就可以了。”“好的,谢谢医生。”我的一肚子怒火的被几盆冷水浇熄,再纠缠也就显得无理取闹,只有灰头土脸地走了。

我用舌头碰了一下恐后,依然酸痛,这个酸痛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我再用舌头碰一下姗姗,发现她已经完全成为万丈高楼了,而且十分健康。姗姗遥望着恐后,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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