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之碎片「三」：被拴住的妈妈

近年来我尝试多和妈妈聊一些更深入的话题。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结扎了，但也是最近才联想到她是被计生政策强制执行的。

晚饭的时候和她聊天，她是在27岁左右做的结扎手术，在生完我第二弟弟之后。心痛、愤怒和无力感五味杂陈，Touch Wood说个万一，我们三兄弟和我爸意外走了，当时30岁不到的妈妈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已经被死死拴住的她若要迎接新的婚姻生活得经历多大的苦难啊！《地久天长》也是讲了类似的主题，被强制流产和结扎的女主角意外地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她一辈子都无法抹平的伤痛。

黑夜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变得麻木不仁，选择掩耳盗铃，做一只鸵鸟不闻不问苦难者的哭声，对他们来说苦难者在某程度上可能是“该死”吧，并告诉自己和其他人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对的，这个世界现阶段对这些人来说是很美好，但谁能保证哪一天，他们不会成为他们所支持的邪恶镰刀下“该死”的受害者呢？

所以，连生育权都不能完整拥有的国人，为什么还要为这个邪恶的法规开脱？难道你连自己都认为自己不配拥有人权吗？难道你都觉得你爱的人和你爱的人不配拥有人权吗？当我朋友说到生育权不是人权的时候，我的再度感受到沉沉的一击，那种痛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了。

我想知道妈妈对这个法规的看法，我想知道她对此有没有恨意。她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的恨，可能她不愿面对吧，也许是她知道即使恨也是无力的，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所以选择不恨。我问她结扎当时有什么感受。

“现在想起来没太多感受了，就记得当时很怕痛，因为当时医疗技术也没现在发达。”

三个孩子是你辛苦生了，去结扎的也是你，为什么不是爸爸？况且男性的结扎手术更简单也更安全，恢复也更容易更快。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要出去赚钱的，那个年代的女人大部分都去结扎的。”

那你现在也能赚很多钱，为什么还是所有的事都是你做？还要常常受他的气。

“有什么办法，都嫁给他了，传统中国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果没有结扎，或者没有这个政策，你还会继续生吗？

“会啊，谁会嫌孩子多，中国人都想儿孙满堂啊。”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作为女人，还要重男轻女，都要生儿子？

“传统国人都是这样啊，生儿子才会陪在自己身边，女儿都是嫁出去的，孩子也是跟你爸爸的姓，不是跟妈妈的姓啊。”

不一定啊，我可以改跟你姓啊，我还可以你们俩的姓都不跟啊。

“哎！别说这些傻的。”

但这么多年来，你会不会有一点不甘心？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觉得憋屈，但心情好的时候就觉得这样也能过下去。”

如果有机会你再选一次，你会不会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

“当然会啰！”

她这个坚定的回答让我有点意外，即便她表达过时光不能倒流的无奈，也让我庆幸她其实还是有“人性”的，她知道当人有更好的选择时是可以不被拴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