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齊佐飛力尼克
斯齊佐飛力尼克

读读,想想,写写。

乡之碎片「一」:保佑我

去年,爷爷也过世了。

在我奶奶去世之后,连结我们四个家庭的纽带在我看来似乎要断了。

不像偶尔在别人听来的悲惨故事,我父亲四兄弟姐妹虽说不上感情十分要好,却从未出现过推脱赡养责任,或争夺父母财产的揪心情节,更多的是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的故事。我小学在我姑妈家住过一两年,我小姑在未出嫁前很长一段时间分别是在我姑妈家和我家住的,我叔叔的这份工作多多少少是受到了我姑丈的帮助,我小学四年级之后的班主任是我小姑的好朋友,我弟在进入学校里当老师之前我姑妈可没少费心。我们四家人经常一起聚餐,早年是经常去我姑妈家,后来比较常来我家,到最后比较常出外,主角当然都是我爷爷奶奶。或者,是偶尔从外地回来探望他父母亲的叔叔,但如果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他大概也没有什么理由回来了。

可是前几天他打电话叫我回去,说是奶奶的墓地修葺好了,大家需要在几天后的某个时辰进行祭拜工作。是的,我忽略了一件事,爷爷奶奶虽然人不在了,但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纽带,这个纽带会在不同时间节点发挥作用,把我们四家人聚在一起。

拜祭间隙,我问我年纪尚小的表妹最想念外婆什么,她说不知道。我告诉她,直到现在,每当我吃饺子,我都会想起奶奶,因为我某个快乐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包饺子。但不知为何,在爷爷去世后,我对奶奶的这种思忆更加强烈。在奶奶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没法哭出来,可能是我太麻木,早就对伤心掉泪这件事严防死守;也可能是我对这样的结果早就有了预设,和我想象的几无相差。但那天吃饺子时突然涌上了一阵鼻酸眼红的情绪,不知是否对自己在该掉泪时干涸的愧疚,抑或是真的在那一刻太想念奶奶的温柔。

父母亲和姑妈跪着向奶奶祈祷,保佑大家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保佑儿子们都能早日找到媳妇成家,保佑女儿们都能尽快嫁掉生子,保佑年轻的媳妇快点再生一个胖娃娃。香烧了,蜡烛也点了,茶酒都敬了,鞭炮最后噼里啪啦炸光了。奶奶在生前每天起早摸黑准备三餐,打扫家里,还要时不时受气被嫌;现在在天上也没有一刻得闲,要为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张罗各种无聊事,真的是剥削呀。

我从来不相信逝去的先人在天上给我们祝福这样的事,所以打从心里抗拒所有拜祭活动。我的理解,这样的跪拜及仪式初衷的关键词是折腾,让自己产生肉体也好,心理也罢的一种亏欠,从而加深追忆思念的情绪。可当这样的行程变成一年一度的常规后,大家按章流水,敷衍了事,能带出多少思忆呢?我不知道。我甚至在谴责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置之度外,反对他们一直相信的传统,质疑那个祭拜的良辰是以谁的时钟为准,甚至严格拒绝跪下拒绝磕头。是的,我瞧不起这样的迷信,我太高高在上,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自以为找到了漏洞,我为此自鸣得意,我不跪下是因为太爱干净,我不磕头是我不想手掌接触脏的大地。

但是,当大家都跪下磕头的时候,我站在大家身后双手合十,我默默地说,奶奶,我很想您,我很想念和您一起包的饺子,在我懂事之后我竟然没有主动找机会和您一起包饺子,或者给您做顿饭,更没有牵着您的手到处逛逛。我很愧疚,我痛恨自己从未把您放在心上,即使在您最难熬的日子里,我想到的也只有自己,我没有抽空回去陪陪您,甚至,我那时根本闲赋着。而这一刻,我希望无论您在哪个世界,我都希望您是快乐的,是自由的,是无牵绊无挂碍的。您不需要庇佑保护我,您只需要在我心里伴着我。

这是我独特的仪式,但也许,和那些下跪的人并没有本质上太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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