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朝覆滅,真要歸因於個人?
最近一次體味歷史,還是三月份在北京參觀中國美術館。
疫情倒逼下,為響應國內國外雙循環大政方針,原本不對外的上層館藏也終於鑿開壁壘,讓我這樣的尋常百姓亦有幸一睹大師真跡。一進入那個空間,時間的壓力便頃刻如清泉,如滄海,奔湧而至。

我看到那些人們反复吟唱的詩句和名字,看到那些自己早已知曉的故事與筆觸,感到從未有過的震撼。他們也曾像我這樣,凝視這些宣紙、墨跡和美,他們也曾像我想理解他們一樣,想理解我。在我們忘我的瞬間,就是我們對話的時刻。終於來到了這裡,走過長長的路,和幾位逝者說上了我也不明白的話。


這幾天翻閱手裡這本《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的時候,我時刻在思念以前的人。他們看到這些研究著作會作何感想?會覺得被理解嗎?看到我們這些不自量力的後輩,前赴後繼想去複原他們生活的圖景,遭受的苦難,掙扎的時代,會嗤笑這些努力嗎?我們為他們伸的冤,正的名,會讓他們覺得感傷還是釋懷?
也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得學會記住他們的錯誤,不重蹈覆轍,看清他們的局限,不妄加指摘。
這本書開篇緒論便為賣國賊琦善叫屈,“沒有一個民族和國家,會饒恕自己歷史上的賣國賊。可是,琦善果真賣國嗎?”經過作者剝繭抽絲般詳密的舉證,我們得知琦善不存在蓄意賣國的可能。
作者為其辯誣,旨在思考琦善賣國說的形成。對琦善的非議,早在鴉片戰爭進行期間就比比皆是。當時的士人學子們列出琦善的重重罪名,把他描繪成大清朝的“奸臣”。除了出於維護皇帝正統——即為皇帝尋找替罪羊,也與儒家學說裡“剿夷”的觀念,中國古典政治學裡潛在的忠奸之說密切相關。
“既然剿夷是唯一正確之途,那麼,他們也就合乎邏輯地推論,戰爭失敗的原因在於剿夷的不力。之所以剿夷不力,又被進一步推論為是因為奸臣的破壞......每一次戰役的失敗,無不是奸臣作祟的結果。”
在腐朽、弊陋的體制綱紀面前,在缺乏理性高度,無法萌芽民主科學的思想形式之中,欲得戰爭的勝利,只需誕生幾位英雄般的明君與忠臣。作者用手術刀般精準鋒利的敘述,切開鴉片戰爭的層層截面,再將這些生動的片段以訓練有素的史學功底融貫匯通,試圖為讀者還原歷史的真相。
他詰問那些迷信明君與忠臣的人,鴉片戰爭能否避免?天朝為何覆滅?這樣好的書,這樣好的問題,對於今日跪著渴求強權,哭著吶喊救世主的人,依然振聾發聵。
我們總是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如果他做得好一點,怎麼會遭遇這些不公?”“他的不幸背後肯定有他的不是。”“他活該倒霉,誰讓他生來幸運?”
說這些話的人恐怕需要多讀一點歷史,或者學會思考歷史。閱讀歷史,絕不能以觀察者的角度去評論是非,而是要沉入當時的情境,設法找出人物、事件在另一個時空的脈絡,分析結果背後盤根錯節的動因。對待遠去的古人,需多一份尊敬、共情,多一層思考、思辨。
對待古人如此,對待今人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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