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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

架空短篇 | 大同顺天元年九月初七


提示: 本文全文纯属虚构, 部分描写可能会让您感到不适.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王巢《不第后赋菊》


可汗


拓烈汗的十万铁骑正在举行他们的仪式。

在日出前最后一刻钟,六百个俘虏被驱赶到空地中央,随着第一缕光从草原边际射向庞大的军队,他们骑上极北的战马,挥动着火炬围绕惊恐的俘虏奔踏,在昏黑的天地之间,犹如一道火焰的旋风在升腾。


“纳错的神就是这么创造世界的。”老人贴近披着狼皮的年轻人的耳朵说。

“您讲讲吧。我想听。”年轻人说。马群掀起的声浪来自于几百米远,将他们团团包围。

“起初,天上没有太阳。”

旋转的速度加快了,年轻人感觉得到。

“戈雅骑着一匹巨大的马往一个方向奔跑,从昨天往明天奔跑,但总在黑暗中。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她,你难道不想,看看还有多远吗。她就想看看这条路。马还需要骑手,她就用自己的鲜血和马奶交融,造出了人。”

“为什么不用火照明呢?”

“因为火是戈雅创造出来的。就像人一样。”

朝阳已经透过密布的云层,网罗住灰蒙的荒原。年轻人看清楚了,一万匹马在围绕他们奔跑。他感到晕眩,恐惧和无力,他曾经感到亲切的马群变成了地狱的样子,黑色的鬃毛比黑夜还黑。俘虏们越来越搔动了。他们知道这个仪式的结局是什么。

“戈雅教人如何骑马,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离开马背。人学会了如何驾驭马,戈雅也最终离开了。”老人拍了年轻人的脑袋,“听进去了吗?”

年轻人吓了一跳,“您继续讲吧,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冷静。”

“当戈雅要离去,她让人刺入她的胯,她骑马的部位,血流不止。然后血……变成了火。”

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铁骑收缩着它的风暴眼。惊慌的人从最外面往里面挤,试图离包围圈远一点。

“她坠入黑暗,却又逐渐升腾。她变成了太阳。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年轻人其实根本没有注意老人说了些什么,他死死盯住逼近的骑兵,也注意到了最外围的骚动,他们拥挤着嚎叫着,愤怒或者悲哀。他们朝天默念着佛号。

“光照亮的时候,他们发现马没有沿着直线——而是转圈,转圈,一直转圈……”

突然,如同雷暴,所有的骑马武士发出他们原始的战吼。他们身着各种牲畜的皮毛,草原各族的衣服,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年轻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狼皮也许会被另一个人占为己有,但这张皮有关卓兰,燃烧着他最热烈的回忆。他感到悲哀,感到愤怒,他也开始嚎叫,以他们族人的战吼响应那些嗜血的征服者。

老人一把抓住年轻人,费力地对着年轻人大吼:“快蹲下!”

上千只箭簇与浓稠的光交错,很快如同乌云般彻底遮住了光,风从箭头的空洞中钻过,发出草原亘古不变的血腥声音,他们汇集着,涌动着,被抛向中央。年轻人被强硬地拉在老人的身下,每个人都想把他旁边的人当作盾牌,然而混乱只持续了几秒。

一切都安静了。马匹停止了旋转。

血流汇成的小溪反哺着这片土地,它总是接纳任何人,任何牲畜,任何祈祷和任何悲哀。


拓烈汗在高处看着,像一个悲哀的老人一样,转过身去。

“走。”


草原统一了。


皇帝


年轻的公孙福势,大同的皇帝,今天又失眠了。

守候的太监是清水。他想尽办法维系着皇上的睡眠,不然那些觐见、奏本与祭拜迟早有一天会压垮福势。内务府现在是由清水操办,他必须让陛下满意,这么想着他竟然有些难过。

寝宫的灯火亮了,清水赶紧招呼侍女为皇帝准备养汤,这是一种昂贵的药草熬制而成的药汤。药草产自北方的草原,是当地部族的主要贡品。哪个部族来着?卓兰还是纳错?

“陛下,养汤为您备好了。”


福势这晚又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是一只乌鸦,在啃食剑河关的腐尸,他很饿,狼吞虎咽着嚼着酥脆的皮下组织,和蛆虫搅拌在一起,难以形容。鸟群盘旋着,但尸体总是更多。

福势一清二楚,醒来的时候甚至留着口水。

他不想把这些梦告诉礼部的司祭,因为他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老头不中用。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两年前登基的时候,他们说。

他记得曾经的占星和看骨不是这样的,那些人他很崇拜,很神秘,老成的话语中总是透露一些稚气。现在的司祭只能根据现象临时翻找籍本,临时做出勉强的解释。他很清楚为什么。他想请回来天下真正的道术,但一个皇帝不能这么做。他不行。

父亲就是被邪术害死的。


他从被子里出来,现在是惊蛰,可寒气依然很足。

这种深夜适合思考,福势抽出奏本,伏案桌前,这是来自北方边镇的奏本。

“连年大旱,夷狄骚动,恐有变,特请……”福势厌烦边镇的奏折。北方大旱,南方大涝,每个督抚都要求增加粮饷,朝廷哪顾得过来呢?比起潜在的危险,他更加担心东洋的海寇。为了向长安运粮,已不能再走海路了,粮船十之五六都被劫空。不得已他重开漕运。

为什么天下传到我手上就如此不堪?他埋怨父亲,前朝铺张太多以致国库亏空,不然漕运根本不会停止。他埋怨父亲的父亲,或者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在福势眼里,他们都不是称职的皇帝。一个皇帝应该文武双全,应该肩负天命,应该像他一样关心民生疾苦。他觉得自己可以扭转公孙天下的颓圮,可以靠自己的才能对抗天灾人祸,而非逃避。如果这些不是上天的考验,那会是什么?

他题字,“漕运急,后议。”

天下人只知重急,不知弛缓,天子就是用来度力的,应该像骑乘一样,没有好的骑手,再好的马也是浪费——他想。

忽然,门外传来硬朗的少年的声音。

“陛下,养汤为您备好了。”

福势雀跃了一下。这是他喜欢深夜工作的又一个原因,他有理由和清水独处,哪怕是片刻。

他喜欢这个清水,干净并且机灵,最重要的是忠诚。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太子,而是第二个。想到这儿他就难受。不过那又怎样,天下最后还是传到了他福势的手里。

“善。”

清水轻轻推开门,让其他仆人退下。

他吹了吹升腾的热气,把汤举过头,目视地板。

“放在桌子上吧。”福势看着清水,十六岁的少年瞪着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把汤放在桌上。举止迅速而温柔。又一步步退了出去。

福势看着清水的每一个动作,从接近他到远离他,他咽了一根针。

门关上了。


大同的京城,长安,正在从黑暗中苏醒。鸡鸣半响之后,最早的门市已经开张了。而此时,城中央的内城——晏安宫,也运作了。

数千名臣属从外城的各个角落聚集在干宁殿的前面,按照品级依次排开,福势早已经换好亚麻布衣和草鞋,对着五脚尊顶上香。这尊鼎是太祖铸的,上面雕刻着天下五洲九道。钟敲响了,在缓慢上升的朝阳里,司祭喊出了数百年来日始的礼词:“公孙挺立,天下大同!”古老的回音混淆着大臣的窃窃私语。福势向大鼎行拜礼,他总能会想起父亲说的话,跪拜是一种向祖先的谢罪。


半响之后,皇帝坐上了他的皇位——南方红檀木的椅身,东洋的白银靠背,北方的悍鹿茸,西域的象牙扶手,坐下的是一位中洲的皇帝。座椅并不高大,与巨大的牌匾,“天下大同”形成一种对比,却有一种异形的肃杀。一百名重臣左右排开,委身站立朝向皇帝,面向地板,福势瞥到其中有一个官倒有些沧桑,怪事。史官则坐在皇帝两边分别记录大臣和皇上的言行。这也让福势感到局促。但阳光透过熏香的迷雾,会让他感到舒服,让他有一种安全感。尽管登基已有二载,他还是很讨厌上朝的感觉。但他的父亲和他说过,“一个皇帝感到自己最像皇帝的时候,就是上朝的时候。”

皇帝是什么呢?福势想。

是牌匾还是椅子,一个人?皇帝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人凭什么给另一个人跪下?也许他们跪的是一个富有力量的咒语。咒语就是“皇帝”两个字,谁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力量,又是被谁所发明的,谁知道这是一种咒诅还是祝福。

“诏!”老太监——父亲最信任的人——和贵像过去二十年一样拉长嗓音,宣布上朝。

所有大臣行朝拜礼,包括史官。

“吾皇万岁!”

听到万岁,福势又想到父亲,他死时只五十而已,大臣们却嚎啕着,“吾皇万岁!”


开始,皇帝总要选定九件要事朝议。

“常大人,漕运置办如何。”这是第一件,漕运永远是第一件事。

“陛下,漕运进行顺利,已完成十之有七,只是楚王殿下恳请陛下再拨白银二百万,因洪水泛滥,楚州段江水改道导致需要重修……”

“陛下!”御史打断了常云生的话,“楚王殿下已用白银愈千万,超出预算三百万,不治罪反而再加成何体统,请陛下三思!”

福势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漕运的修建无论代价多大都必须完成。这一提案也是楚王——他的弟弟提出来的,这是少有的两个人都极力坚持的事情。公孙福势的弟弟,公孙克,实际上是双胞胎,两个人生着一样的面孔,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公孙克是一个十岁就能打败当时长安都统的天才。他比起福势来,更加有声望和资本,十五岁亲征喀颜部,斩杀十几,边镇将士称呼他“虎威王”。但在福势眼里,他太过鲁莽和直率,太过粗暴,治国不像斩杀。福势则更加适合理政,在他弟弟在外嬉戏时,他则立志博览群书,名家经典他都对答如流。他喜欢看那些历史,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坚持漕运,前朝就有许多活生生的例子。但是,公孙克往往更受宠爱,这一点也是满朝皆知的。福势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把这项重要的任务交给公孙克,这是他要求的,和贵说服了自己。

这样公孙克就可以离开京畿,去他的楚州道了。

无论怎样,眼下“王党”是远不能触犯的。禁军都统百里贲和兵部尚书常云生都是众人皆知的王党台柱。而当时倾力支持福势的皇党成员多是清流和文官,御史赵鹊是其中之一,他是最有声望的,但不怎么灵光。每一个长安城的小孩都知道赵鹊死谏的故事。

“还有别的意见吗?”

福势现在为难了。他不知道该怎样能显得不软弱,又不会触犯到常云生脆弱的神经。

“陛下!漕运乃重中之重啊!如若城中余粮耗尽,后果不堪设想!”常云生接着说。

“常大人!你这是威胁吗?”赵鹊说。

“赵大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前朝断粮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你我皆是侍奉之人。陛下自有圣明之判,枉费您老操心了。”

“不知道首辅大人有什么高见?”福势决定把问题交给首辅,大学士欧阳行之。他年迈,城府,深谙为官之道,是皇党的核心。这也是皇帝知道的,所以一旦应付不了,他就会把事情交给欧阳行之。

所有这些分野,党争,都是和贵告诉福势的。

如他所言,不论是王党还是皇党,都只是在为一个“权”殊死搏击,可能楚王还要更占优势一些,他的权来自于武勇。而福势的……来自于德行?

“且不要听文人鼓吹所谓德行、上天。”和贵说过,“何谓德行?善者为德。何谓善?顺天者为善。何为天?”

福势盯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瞳孔,那是与清水的有着千差万别的,仿佛深渊的。

“天者,权也。”

福势知道,和贵是一个危险的人,他隐约感受的出来,他可以看透自己,所以送来了清水。他也听闻赵鹊谈起过和贵,他是危险的,捉摸不清的。他掌管太祖创建的百花刹,一个超脱朝廷的暗杀部门,一个宗教,一个信仰权力本身的邪教,一个只服务于公孙家的秘密,只有一个皇帝崩前才可下达命令,这个命令是受到死亡祝福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渴望,百花刹必须完成,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不得阻挠,也不会知道。传说有一百个顶尖杀手,永远有一百个,不多也不少。

但正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即使危险,也是需要一个名分的,这名分来自于皇帝这句咒语,不论皇帝是谁,总能控制一个太监。


首辅欧阳行之说:“漕运紧急属实,可楚王督办不力也属实,近来贸易司岁收递增,倒也多亏楚王经营,不如按照功罪相抵,拨给楚王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但明年已免除的赋税需在第三年交上,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善。常大人和赵大人呢?”

“臣以为……”赵鹊憋着一些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可。”

“臣也以为可!”常云生说,“陛下圣明!”

“那就这么办吧。”福势很高兴解决了这一问题。这是他的胜利。但欧阳行之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两年是很大的变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而一百五十万两也是常云生事先告知他的。“楚王急需一百五十万两。”首辅知道,朝堂上提出的总是虚数,总有压缩的余地,这是楚王的全盘胜利。

几个关于国内灾情的事,一个关于科举的第次,一个关于调遣水师。讨论完毕后,已没有需要讨论的事情了。现在是上奏提情的时间。

“诸爱卿有何提情?”

“陛下!臣有急情上奏。”

这是个陌生的面孔,是数月前到任的一个边抚。

也许又是镇边候的人。福势厌倦了那些不懂察言观色的北方粗鄙,也许他们有武力,但没有教养。

“讲。”

“陛下圣明。镇北八郡所辖苍州道,已连续七年干旱,数千里耕地化为荒原。百姓流离,郡城补给也成问题。长城废弛,病员增多,且蛮夷骚动,事多而钱粮不见多,无增反减。”

镇边候从不参与党争,和贵和欧阳行之都曾这么说,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能。镇边八郡有二十万兵卒,当地部族有时也被整编,但问题是,如同五百年前那样使边关富足,他们就会不思其职,反而克上,前朝如是毁于割据。要达到一种平衡是艰难的,福势想。

“请陛下拨款一千万两才可保我北土安稳,圣上!”此言即出,满座哗然。

“荒唐!你镇边八郡岁给一千万?举国兵饷不过两千万,朝廷如何办到?”赵鹊厉声责骂。

“赵大人所言极是。漕运尚且不足,怎能拨款到这无事之地?”常大人这回使劲点头。

欧阳行之也摇头,“……如此滑稽。”

那个上奏的大臣跪下,不断磕头,“请陛下多加思虑!北边困局历朝皆是如此,如若不及时抢救恐怕有江山碎裂之患!”

“静!”和贵拉长声音大喊,结束了喧闹。

“好了,朝廷国库所余不多,尚有南方贼民作乱,还有漕运一事需要大量财力,就……”

“陛下,不如拨给边镇二百万两以解燃眉之急。镇边将士也已上奏多时,以显皇上恩德。”欧阳行之说。

“那就按首辅大人说的。具体操办就交由欧阳大人和……这位大人。”

“谢皇上……皇上圣明。”上奏者有气无力地说,看上去他面如死灰。

欧阳行之点点头。

而这是福势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见他点头。


太监


“好好服侍皇上。”和贵对面前这个清秀的男孩说,他才十四岁,一看就让人心生怜爱,但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幅名画最受争议的地方,有些人会说它过分悲伤,有人只是获得了美感,和贵正需要这样的奴才。

“诺。”

“不论皇上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答应。但他不让你做什么,你得……”

男孩意识到了,“诺。”

“那跟我走吧。这是你的福分。不是我的。”和贵牵着这个男孩走到一个地方。长安一个繁华异常的地方,城里人叫它柳巷。两个人走到一栋三层的阁楼前,彩色的灯笼和华贵的屋檐雕刻显示着它的放荡,它不会收敛,窗户是纸糊的,薄薄一层,各种声音从里面溢出来。花满楼,是柳街最淫荡的中心,它与这个讲究内敛的帝国格格不入,但不会有人怀疑紧绷的,严密的,庞大的京城里不会存在妓院。

“和女人做过吗?”和贵问。

“没。”男孩的声音空荡荡的,这是和贵喜欢的声音。

“好。今天我带你来这个地方,你就……”和贵停了一下,“你有中意的姑娘吗?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没有。都没有了。”和贵直视着男孩的眼睛,里面简直寸草不生。

“嗯,很好。”和贵拽着他走进去。

“哟!是和大人来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推开别的客人,大步流星地撞了上来。“易春园”有三层高,里面奢华至极,长安的富商大贾和政要名流都乔装打扮一番才会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想要知道的,和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而这里是秘密的聚集地。

一幅巨大的红木浮雕挂满了牌子,雕刻着不知名的春宫图,不知名的男人和知名的妓女。

“看到那些牌子了吗?选吧。”和贵似乎想起来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清水。”男孩说。

“选吧。”和贵点点头。他很聪明。

清水看着那些牌子,全是花的名字。清水喜欢什么花呢。他记得是野花。但野花是没有名字的。

“牡丹。”

和贵想起来,当时自己选的也是牡丹。这个地方,这个天气和这个孩子让他彻底陷入了过去。

“交给你了,他玩什么你都得伺候好了。”和贵对女人说。

女人的笑容停顿了,但随即又挤出另一个笑容,“大人您放心就是。”

那个叫清水的男孩紧紧握着牌子,被拉到楼上,就像一个麻袋被提了上去。

和贵却坐了下来,他的身体已经臃肿,缓慢,他需要一个可以辅佐皇上的人,在皇帝左右稳固自己权力的人。和贵很明白,自己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或在更加幽暗的内心把他千刀万剐。他需要适应先帝的驾崩,当然福势也需要,他太明白这个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年轻的肉体总是渴望另一个年轻的肉体,哪怕是天子。

和贵喝了一口茶,就像那些牌子,每一个名字的主人总是在替换,牡丹已经不是那个牡丹,而自己呢?和贵扑哧一声笑了。

而熙攘的卖家和买家们没人看到这一幕。


“清水?”这个打满脂粉的女人把头靠近男孩,“好名字。”

清水盯着红色的蜡烛。这个奢华的房间有一张铺着丝绸的床。

“多大啦?”牡丹注意到这个男孩的胯下没有什么凸起,这引起了她的兴致,真是稀奇,这还是第一个。

清水没有说话。

“你倒是生的好面孔。第一次?”牡丹褪去最外层的长裙,露出白皙的肌肤和饱满的胸脯,这是让她骄傲的地方,所有的款客都夸她白皙如玉,但眼前这个男孩似乎不为所动。

清水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这种眼神让牡丹发寒。

“你这后生……”她狡黠地贴近清水地耳边说,“不会不举吧……”

清水咽了一口口水。突然间他像一只猛兽一般把牡丹推到床上,蛮横地扯下她的衣服。她失了神,感到自己正在被侵略,冰冷的手摸索她丰腴的山脉、丘陵和森林,这种奇异的羞耻的感觉随着血上涌着。她害怕了。这恐惧和她的第一次颇为相似,喊叫声中多出来一些词,一些以前的自己才会说的话。

“轻点……你这个……”她不能抗拒这种侵略,粗暴的阴茎直抵终点,如同一场未被宣布的战争,他在摧毁她,下体的碰撞声中透露一种仇恨的鼓点。但是她的下面是潮湿的,渴望的,收缩的,那是一种祈求,又与斩首类似。她的五指紧紧扣住清水的身体。

清水只是一言不发地做,不像一只动物,而是对象。他看起来不像在享受。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次奇异的交媾使她出其不意的愉悦,高潮迭加着另一个高潮,就在那最后的痉挛来临之前,清水停下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牡丹涨红的脸。

“给我……”她凑近清水,并且用自己的手指延续那种感觉。

“我不叫清水。你也……”他感到悲伤,脆弱,和恐惧,“你也不叫牡丹。”

在这样奇异的啜泣声中,牡丹越过了山巅,被剧烈的快感抽离,短暂的几秒里她看见了和清水看到的一样的东西,他们有一天都会被什么东西代替。她把清水搂在怀里,好笑的是,她的大腿上有温热的粘液的感觉。

他们就这么拥抱着,没有人再说话。


几天后,清水又来到花满楼。

他还是选了牡丹,这回他俩面对面,在一个普通的屏风包围下,牡丹弹着琵琶。

两个人还是不说话。一个人弹着琴,一个人听着。

“我去势了。”清水说。

琴声突然终止了。

“……哦。”牡丹重新开始弹。

清水闭上眼睛,紧紧闭上眼睛。琵琶没有断。

不知过了多久,牡丹说:“大人,时辰到了,小女退下了。”

清水睁开眼睛。蜡烛的光刺痛了他,他擦了擦眼睛。

“不多留一下?”

牡丹顿住了,但转而说:“谢过大人,但小女今天繁忙……不过大人可以,常来。”

清水冷笑了一声。

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后记: 在我的设想中,这个天下会和现实的晚期中华帝国一样残酷,臃肿的中央机构, 自上而下的结构性暴力, 压迫和悲剧比比皆是. 也许我会继续写下去(这是一篇拙劣的向马丁老爷子致敬的随笔). 除了"百花刹"这一帝国的暗杀组织(原型是锦衣卫), 我原本构思了更多的势力,更多秘密社会, 比如"鬼国", 这是一个专门驱鬼的半宗教组织, 比如"术家"和"势家", 两个互相对立的政治游说集团. 我还想对少数族群做更多描写.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想法,也不一定会付诸实践, 如果有幸勾起您的兴趣, 也欢迎在评论中分享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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