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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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殖民主义历史学生 专注于南亚研究 生活在西方世界, 阿弥陀佛 支持维族人的抗争

我的外婆

因为外婆这一代大陆女性,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即便体制整体在走向历史虚无主义,大陆女性权益常常落空,但从外婆的身上能看到女性在大时代中所需要的小幸福。

我的外婆属虎,是家中同母生下的十个子女中活到成年的四位幸运者之一。她幼年在天主教女校上过学,因此大陆改革开放后也继续去参加基督教信徒的聚会。青少年的她成为了那时候的第一代女大学生,大学期间还加入了女子篮球队,有许多同龄男性青睐。毕业后她选择我的外公,可能是看着他勤劳老实,并且考虑到他出身是“红色”的那一类人。

在地方上,外婆的家族也比外公的家族要强势,很多大事一直都可以由她做主。她在一所中学工作数十年,投入许多心血当了很多届学生的班主任,也积累了很多物资人脉。

她虽然教的是中学级别的数学,但她数学并不怎么好。她的女儿在她小升初的时候就不需要外婆数学方面的教导了。我后来在学习六年级数学的时候也和她争论不休,原因是我算出的答案和书中的标准答案一致,而她坚持她的错误答案才是正确的。我学“标准”中文时也常常喜欢纠正她的方言,还送给她一句成语,「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她对此都没有记恨,笑完就忘了。她给我梳头的时候也很疼,导致我后来一直不怎么用心打理自己的头发。可别人问起过:你外婆是不是很疼爱你?我想了想,还真的是这样。

文革期间,她选择成为逍遥派。据说她从来不积极加入批斗。而外公则是选择支持刘少奇。有一天他的大腿被伤到了,据说是误伤。烂摊子还是外婆收拾的——找人联系上海的医院,两人坐上了专属飞机把外公送到急诊室。外公后来学了陈氏太极拳,双腿基本恢复正常。两人一起养成去公园练习的习惯:外公用拳,外婆用剑和扇子。

我的外婆总是很积极维护自己的利益,也会伤到别人,比如儿媳妇。房子各方面的事情到现在也一直纠缠不清,但可能我辈分小,没什么发言权,所以觉得她只要开心就好。想去泰国的时候,不顾其他人的意见也去成了。这样的故事中,外公总是非常适合做配角。

在我出生没多久,外婆的家族中出了一件大事:一个聪慧的男生被老师打了耳光之后选择跳楼自杀。外婆当时具体有什么想法,怎么最后达成家族和体制之间的平衡,我不得而知。听来的故事只感到内容已经冷却,大家不愿多谈,不如打麻将或者看电视剧快活。

我之前一直不怎么理解外婆,觉得她活得很呆,现在看来也可以说是她是“大智若愚”。其他人都把事情给她做好了,她不需要把数学题算对,也不需要说标准的普通话。时代对她也不错,不仅不用像曾外婆那样生十个孩子,还可以继续信基督,做逍遥派,骑自行车爱去哪去哪。上篇提到的华人女性说过自己的姥姥当年铤而走险,劝说了很多身边待嫁女性不要嫁给那些立过功的老干部,而是要坚守女性的一些标准。我们觉得她很厉害。一位和我参加过内观冥想的华人阿姨也在内观结束后感慨万千,说起她的姥姥是一个不卑不亢的人,并且愿意和她一起折纸盒子。那些盒子那时可以卖几分钱,但留到现在最珍贵的应该是那段时光:静谧而不需要思考的温存。我现在和外婆外公打电话也有类似的感觉——外公往往问一些“严肃”的问题,甚至动不动就说中美关系如何如何,而外婆则是选择很轻松的话题。

因为外婆这一代大陆女性,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即便某个体制整体在走向历史虚无主义,大陆女性权益常常落空,但从外婆的身上能看到女性在大时代中所需要的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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