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阿川

写字的,不见得比卖小笼包的高明

藏族餐厅的男人们

(编辑过)
前几天和@Lola 一起去吃了顿藏餐,相约各自写一篇“藏族餐厅的男人们“,用这个大背景,加入了一些虚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对比着看看(文末有关联作品),同一个主题我觉得区别还挺大的哈哈。

灌了一口棕黄色的咸奶茶,像洗衣粉加上盐巴的混合体,咸中带着涩,我出于礼貌没往桌上吐,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藏族餐厅,不来后悔哦。”朋友的广告术语言犹在耳,我来了才是后悔得不行,舔了两下勺子,安慰自己大概并非餐厅不好,只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俺老猪无福消受。

餐厅的名字叫“玛吉阿米”,是藏语里“未嫁娘”的意思,据说仓央嘉措的情人也叫这个名字,他还为此写过诗:“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每当升起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我心田。”仓央嘉措或许死也想不到,在三百年后的昆明,玛吉阿米会变成一家贩卖民族特色的饭馆子,用藏族的歌舞、勒规和酥油茶,接待着一群又一群黑压压的男人。

在我的隔壁桌,是一场没有女人的饭局。大概二三十个男人,用三张棕木桌子拼成一条长桌,列次排开,宛如英国王室的晚宴排场,却全然没有穿着华丽长裙的公爵夫人,一个也没有。餐厅的光很暗,壁灯和吊灯都是暗黄的,男人们坐在一尊小佛像下首,头顶像是罩着一层黑沉沉的云。

长桌上,首位坐着的是男人们的王,一个老男人。他有着被理发师细心修整的长方形平头,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想必理发时精心叮嘱过,出不得一点差错。头发尽管斑白了,却又一根根针似地立起来,一点不服软,彰显着他老骥伏枥,紧握权柄的豪情。他的鼻子很大,鼻翼向两边猛长,狮子般的阔,一笑起来整个鼻子继续往外挤,整整盘踞了半张脸,若是埃及狮身人面像看到这只鼻子,怕是也得竖起大拇哥说上一句牛逼,然后灰溜溜地退场。他坐着敬酒,眼神一转,对面的人要立刻变出一脸笑容,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举起杯子小心应对。

“小杨,大家都知道你老婆漂亮,但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啊。”他咧开鼻子笑,用权力制造“公式化”的幽默。小杨语塞,挤了挤嘴角掩饰尴尬,大概满腔愤怒说不出口,只把酒干了,杯子口一翻,对着王,您说的是。话落了,坐前边的人开始哄堂大笑,坐后边的人听不清话,看别人笑,于是自己也跟着笑,有好事的一直问旁边,怎么了,怎么了,可旁边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笑,接着笑,其乐融融地笑。

笑声停了,男人们又开始社交,有人不停地在敬酒,祝您工作顺利,祝您财源广进,祝您生活美满;有的人一言不发,用筷子不停夹着菜,试图躲开这场狂欢;还有人扭头打量着餐厅,看头顶蜡烛样式的吊灯,和墙壁上五颜六色的唐卡,不时也朝着首位的老男人看几眼,很快又转过头去,想着什么呢?或许在他的心里,正期待着成为下一个王。而我们的主角,男人王,刚嘬了一口热奶茶,靠在椅背上,腆起个被暗红色条纹羊毛衫紧紧包裹的大肚子,在藏族餐厅昏黄的灯光里,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臣民们,看着他们觥筹交错,看着他们长袖善舞。

这时候,藏族餐厅安排的歌舞表演上场了。两男两女,都是藏族人,穿着藏地的服饰,给厅里的八桌客人轮着表演一次,弹唱藏族歌,再献哈达。两个女孩都明丽,涂着口红,脸上白嫩,一点儿瑕疵也看不出来,其中一个尤其漂亮,笑起来有酒窝,眼眸子像是会反光,亮得要命,走到哪儿都抓人心魄。男人则都高大威猛,一米八的高个儿,腿粗手壮,穿着藏袍和皮靴子,很符合普通人对藏族的想象——大概瘦弱的藏族男人都过不了餐厅面试。男人弹着木琴,用藏语唱歌,内容大概是欢迎朋友之类,女人们也在一旁唱。饭桌上的人转头看他们,微笑听着,等歌唱完了,女人双手捧起洁白的哈达,挂在客人的脖子上,大家都鼓掌起哄,一轮表演就算结束。可到了男人王那桌,事情就不好办了。

表演在长桌的一侧开始,可这一侧的男人们都背对着演出,只有几个年轻的愿意转过头看。老男人们则坐在那儿,双手放在桌上,眼神故作呆滞,像一尊尊佛,心里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决计不能表现出好奇的。想必他们在人前总是如此正经,勤奋工作而不耽于喜乐,对什么歌舞表演是绝无兴趣的。只有在夜深人静、老婆睡着的时候,才戴上耳机,偷偷刷几个美女扭腰的短视频,在底下评论,妹妹可真漂亮,哥哥爱你,等明日上班见着年轻人,就劝他多努力奋斗,还是少玩些为好。

等表演结束,有几个人鼓掌,可看见身边的人大多都不鼓,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鼓了几秒钟也就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女孩走上前去献哈达,有个中年人接下来,要往男人王脖子上挂,王却挥挥手坚辞不受,可笑,德高望重的王怎能接受如此轻浮的礼物?但当那位“酒窝女孩”轻飘飘接过哈达,向王一鞠躬,抬头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微笑时,王竟欣欣然将那傻里傻气的“被单”挂在了脖子上,实在是让我开眼。

之后,酒窝女孩转场登上大厅的舞台,换了一身红色的藏裙,乌黑的头发上戴了珠饰,舞台的灯光一打,她愈显明亮,唱起动听的歌。隔壁有另一桌,五个男人的“兄弟局”,年龄大概三十岁上下,还年轻。四个人起哄鼓掇着另一个上台,把哈达送给女孩,那人扭捏了好一会才上去,脸涨得通红。面对漂亮女孩,男人竟是会害羞的。

男人王看了这场景,也要献哈达,却不亲自去,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人,让他捧着上去。女孩唱完一句歌,说了声谢谢,王坐在远处,看着舞台,觉得心满意足,仿佛是他上了台,是他得到了谢谢。又或许,这一切都让他弥补了青春的遗憾,在年轻的时候,他大概从来没机会和这么美丽的女孩搭话。

有了这两桌男人打头,越来越多的哈达被送上舞台,不一会儿,女孩的脖子上竟挂了七八条白布,仿佛歌声都被压弯了一截。@Lola 和我说,她想把这段写进小说里:“藏族餐厅的女孩,一天在舞台上收到了八条哈达。”我也觉得很妙。

表演结束后,女孩把哈达随手挂在了舞台旁的音响上,小步跑开,男人们又继续着他们沉闷的饭局。我们这桌结了帐,八个菜中只有两道肉,竟花了一千块,我还没吃饱。心里骂了一句真黑,下楼找夜宵摊,炒了米线,开一罐冰可乐,这才堪堪满足。巧的是,夜宵摊旁边也坐着一群男人,喝大理啤酒,说话声很大,像举着喇叭在吼。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候,父亲总在饭桌上让我敬酒。

“说些吉祥话。”他说。

我心想,吉祥你妈了个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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