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
Lola

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 https://m.cmx.im/@lola

裂缝

郑好好始终一言不发,就跟在后面。阿也看了一眼车库门口皮卡车上的宋嘉耀,对方没有注意到阿也回头的目光,径自点了一根烟,也不慌。直到确定了距离足够远,宋嘉耀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为止,阿也终于在郑好好面前停了下来。她一看好好正低垂着头,把左手上闪着亮片的樱花粉色指甲油撕了个干净——她从小都这样。

夏天的时候,她们逃课,在通往学校后山的台阶上,好好坐着不说话,阿也就这样看着她把半透明的水红色护甲油撕掉扣净。左手食指的指甲盖都几乎要被掀掉,但她仿佛不觉得疼。这种习惯就像是会上瘾一样,阻止不了,一旦开始,就必须撕完、剥干净,迟早的事,否则会一直惦记着,不得安宁,也做不了别的事。这是好好的原话,阿也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的。

可是现在隔了很多年,大家也不经常在一起,偶然见到她剥指甲油壳的画面,还是让她心头一跳,特别是在一个阴暗的地下车库,对方一语不发,只专心做着这件事。但是还有更重要的,在阿也的心头盘踞着,她必须要跟好好谈一下,哪怕只是趁找车位的时间开个头。

好好也停了下来,可能是撕得狠了,伤了手指头——还是小时候扯断过指甲的那根食指,她紧紧握着。这样能快速把手心的温度传给受伤的指头,它就能和其他手指保持一样的温度,它就不会痛了。阿也从前紧张地看着好好纤薄的指甲盖,几乎可以瞧见内里粉红色的肉,那时候好好会眯着眼睛这样告诉她,不要紧,不会痛。

“郑好好,今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宋嘉耀。”毕业后,好好和阿也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宋嘉耀进公司的时间要晚一点,但是因为是校友,三个人关系一直不错。阿也的外婆开了一家海鲜餐馆,宋嘉耀来帮忙运食材,然后把皮卡车开回到这个车库,但是糟糕的是,里面似乎找不到停车位了。

“什么怎么回事......”郑好好抬头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把头低了下去,尾音薄得快消失了。她又开始用指腹摩擦那根撕伤的手指,企图从上面剥下零星剩下的指甲油。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难道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宋嘉耀。”

一想到她早上看到好好站在走廊里低声下气地求着宋嘉耀什么事,阿也就觉得非常生气。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事只有宋嘉耀才能帮她的吗,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阿也说话急了一点,她承认。

“你看见了?我原本不想瞒你的......”好好再次握住食指,可能是实在疼得厉害了。她终于停下来看向阿也。

“我看见你们在走廊说话,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你以为我不会担心吗?”

宋嘉耀没有把车开进来找她们,入口的车灯还在闪。这时候特别安静,郑好好隔了好久才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们去海滩那一次。我没有去,我被我妈锁在家里,还有她的那只猫,就拴在阁楼上的木栏杆上,我的房间对面。

我很想出去玩,可是我妈交代了,叫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得喂她的猫——但是我可以从窗户翻出去。

那只猫一直叫,叫得我很烦,我一直撕手上的指甲油——我的食指第一次受伤不是在学校你第一次看见我撕的那次——我几乎撕出了半块指甲盖,流了好多血,我一直哭。可是那只猫,它还是在不停地叫,烦死了,我站起来把它踢了出去。

阁楼的木栏杆中间有空隙,它掉了下去,惨叫了一声,终于不叫了。我也不哭了,用手心握住食指,下楼去,翻窗户,在你家院子里玩了一个下午——你们都去海滩了,我一个人。

但我还是觉得食指很疼,想回家,我又顺着窗户翻了进去。站在客厅的时候,我看见那只猫,上吊似的勒死在阁楼上,悬空挂在我正前方,像一个婴儿,我吓死了——

但我怕我妈,我就把猫脖子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把它拖到后院埋了。我妈回来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我都不敢告诉她,我把指甲撕掉了,流了很多血——我还是在不停地撕,把手上的指甲油全部撕了个干净。我妈问我猫呢,我说喂的时候不小心解开了绳子,跑了。

她骂我废物,然后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她叫她的猫“心肝儿”、“小宝贝”,那天我妈罚我不许吃饭。

那以后我一直撕指甲油,撕了又涂,涂了又撕。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你开始害怕了不是吗?你越来越害怕我,见到我撕指甲就皱眉——宋嘉耀之前给我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她说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怎么会呢,我这么多年,和你不是好好的吗?宋嘉耀劝我去接受治疗,我不愿意,我求他不要告诉你——

你现在知道了,阿也。”

皮卡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嘉耀等了很久,也没见她们,就把车开了进来,在最右侧找到了车位停了下来,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郑好好回身,对宋嘉耀笑了笑,阿也想说的话又全堵回了喉咙。

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也不会。

阿也还愣在原地,她看着好好往宋嘉耀走去,她快步赶了上去。

“好好!”

阿也用手心攥住好好的左手食指,朝宋嘉耀示意,往入口处走去。宋嘉耀本来想抱怨几句,但阿也和好好都没有等他说话,他锁上了车,也朝着出口走去。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