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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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 https://m.cmx.im/@lola

小说丨休再来此缠绕

“至今,我都不明白我心底的爱情在哪里。”

清晨,电梯里挤满了人,她透过肩膀与肩膀之间的缝隙才得以呼吸。但她还是忍不住窥视,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从女同事度数不明的眼镜片里看见了对方喜欢的人。

往常她不得不注视女人们的耳垂、首饰、发丝,还有覆盖了薄薄一层粉末的眉毛,闪亮的半边眼影,抹涂了两遍的口红,以及一些坚硬的发梢,奇怪的耳朵形状,内衬领子的颜色……但是今天稍微有所不同,那个小东西竟然透过镜片,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了,害她惊诧了半晌。

在女同事的眼里或许只有一个人,但是从她侧面的角度瞥过去,正好看见两张镜片斜斜地重叠在一起,一个人竟分作了两个,将女人的双眼牢牢覆住了。这好像一个似曾相识的隐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世界早已经有所察觉了不是吗。她还记得买完早餐后,匆匆脱身的那个早晨,就在那时,她便想要与人合谋:丢下他们!然后暗自盘算着,最好是再发生点什么意外,情人最不怕意外了。

可是她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之合谋的对象。听起来更像是没有找到测试爱的对象。总而言之,她就是没有的。

一个人上班又下班,独自面对巨大空旷的那些时间里,她常常很想写信给一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最好能听她说说话。

有时候她会无缘无故就在心里念给自己听,像是那里边住着谁。

“你都不知道,我已经连续好几个早上遇见他们了,在街角远远的,一眼就能看见。他和她分别站在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旧瓷砖上,举止小心翼翼,眼神惊慌失措。两双仿佛鸟儿一样的眼睛,最先发现熟悉的麻烦,然后又迅速地分开,刚刚好是一张办公桌的距离。”

“我从前忍不住想,他们也许是一起来上班的吧,就从同一张床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把戏该有多精彩啊。”

飘飘渺渺,又不曾落地的故事,连带着她的一颗心,永远浮在安全暧昧的一处地方。如果非要指出准确的位置来,那她也说不上来,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在哪里。但自从意识到和这个小东西常常呆在一起后,她总是会莫名地感到羞耻。

那天早上,电梯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尤其是心怀不轨的。在最后一刻,惊慌失措的恋人们还是追了上来。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他们从来不对视,却另有一番默契,可以牵引着彼此,以至于每一次的距离都刚刚好。怎么会这样。就是可以这样,她从前也知道的。

她默默退后一步,躲过了空气中那些缠绕得密密匝匝的暧昧,无声长叹了一口气。等触到冰凉的电梯壁,往后倒的身体好似又被那暧昧给拽了回来。无处可逃,那个小东西竟痴痴地在笑她。

因为心里的声音,她总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些。无论对或是不对,她就这样想象着世界。反正除此之外,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但结果往往差强人意,她知道有很多人,很多人和她一样,甚至比她还要更早地开始遐想,更璀璨或更荒芜的世界,在无数人的头脑中诞生,只是并不相连。所以时间一旦过了,那景象就要消失。曾经做过这样或那样梦的人,最后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什么东西会天生围着她转。但过了这么多年,她那天真近乎蠢笨的一双眼睛,还在兀自雀跃着,十多岁时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涌来,她就是用这双眼睛去接。

但是得到的越多,也就越危险,重来一遍的还有噩梦。她已经不是第一遍喜欢那些东西了,现在要重新剥光自己,赤裸裸地和那些崭新的人站在一起,承认自己喜欢的和他们是一样的。这一点也令她羞愧难当。

往事历历,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她便在心里发狠似的残害自己。那些从过去时代流来的浑水,淌着旧恨新仇一起,没有丝毫距离地重现在她眼前,总是令她羞愤欲死。如同薄薄一沓纸,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要么脆得自己撕碎自己,要么引上一点火,自己就燃起来了,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她是没有办法再哭了,不然那经年累月的浑水又是怎么来的。她并非有意地,假想自己是一只泥塑的小人,随时可以削掉耳朵,齐齐地切掉,像是从来没长过。耳朵先掉进河里,她还没有,她要再等等。等那沓旧纸终于烧成洁白的,只留下一张缩影。

这场预先已经上演过的谋害便终止了,她不用再忍受那来自过去的幽灵了,连同所有旧的气息与常规,都顺着她那费了很大力气才削掉的五感一齐流走了。就让过去的归过去,好吗。她在心里这样说着,这回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但好在她终于安全了。

如果那个小东西不再跟着她,是不是她也能像那些陷入恋爱的人一样,一样地混入人群中,看起来并无二致。那样密匝的暧昧也将时时刻刻缠绕着她,且没有人再笑她发痴。

这句指责恐怕还不算很恰当,若是将自己牵连进别人的暧昧当中去,那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了。“发痴”未免显得太过生硬,像是要将那缠绕隔开来,于是单单瞧见了被困之人的可怜样貌。

但她始终坚信自己是同别人在一起的,在一处发痴,也在一处缠绕。所以要骂她“痴线”才有几分道理,她也才会觉得心甘情愿,活该领受。

这词也是从过去来的,但她却不怎么怕它,反倒是心有戚戚焉。痴线,黐线,在默念的闲隙中,她是这样地须臾不离见缝插针,急急忙忙就要在这方寸之间搭起舞台来。即使是魂不守舍,也情愿再痛快些。

等她点进那些方方正正的词条,才发现这词原本是形容电话线路失灵的。旧时电话线路纠缠在一起,须靠人手在电话机楼接驳。因线路不足,共用线路,又或接驳不良,在通话时会听到另一线路的通话内容。故谓之“黐线”。

哎呀。

她突然在心底惨叫一声,这不正是陷入一切麻烦的根源吗。她开始怀疑,或许爱情之所以产生,也仅仅是因为线路错乱。黐线的情况下,人往往会不停地幻听到另一线路的通话内容,还误以为自己所听到的就是对方,因而沾沾自喜。

认识到这一点,让她瞬间感觉手脚冰凉。原先好端端浮在那里的小东西,顿时重获重力,啪地一声,连带着她的一颗心,也一并打碎了。

哎呀。

那之后,她仍旧是一个人,上班、下班,独自面对那些巨大空旷的时间。

只是她再不肯那样,轻易对着自己的心说出一个字来,无论身旁斑驳的线路如何缠绕,都好似与她无关了,她也不愿再听那通错误打来的电话。

至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喜欢上的那些东西,也就这样胡乱地散落了一地。她终究是没有力气再同那些干净的崭新的人一样,通过剥光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些什么了。

那些爱过她的人,终于决定不爱了,并一致大步朝前走去,空留她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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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此地,我是风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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