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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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盏灯报恩 | 无意识写作

她问我找工作的事情,我没有隐瞒,说在找房子了。她隔了好半天才发来一句话,说感觉到自己心里落差好大。然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讲,我心里咯噔一下,也没继续搭腔。

此前她告诉我,她不愿意再从事和社交相关的工作了,她希望做那种最好不见人的工作,因为她实在太难太难面对人了。先前辞掉的那份工作,正因为要不断地和人打交道,她感到实在痛苦。我问过她最想做的事,她说是去当花店学徒。我知道那和想象中不一样,可能很多花店都是搞批发的,也不会像我想的那样,学学插花之类的。不一样。她说。语气十分沮丧。

她在上一个很贵的英语培训班,快一年了,我有时候发愁,就会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终止,如果她需要的话,我可以每天当她的语伴。她默不作声。

二十二岁了,她还不知道有墙,我也没敢和她说。因为之前被人举报到学校来了,还是中学时代的好友。但是我不着急,我希望她有一天能懂,我在等那一天。

她想要我的一切,我和她讲“没什么好羡慕”的却是有一种得到了却像是不在意似的伤害她的心,所以我从来不说。只听她带着自怜的语气,诉说自己眼前糟糕却又不想改变的一切。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又能给她什么。我们约定一起读书,一起学习,可是过了一周,她都没再理我。一周快过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这周做完了吗。她尤其理直气壮:没有,我在玩,在上网,在看剧。我点进去她的豆瓣和微博,全是追星信息,看了好几部我连名字都念不通顺的国产言情剧,统统打了五星。

她原本有一个名字,是外教取的,她不喜欢,觉得太普通了。现在回想,大概是贝蒂、丽莎之类的。后来,她十分刻意地告诉我,她想要一个新名字。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她特地发了动态,还改了自己的昵称,在好几个我们互关的平台。她像是特意要来和我说,希望我不会怀疑她——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她只是取了一个尾字母和我的名字略有差异的名字,读音完全相同。

我知道她想干嘛,我没有生气,但是我却觉得害怕了起来。她这样太危险了,永远找不到自己的表达、自己的核心,遇到喜欢的想要的,就产生撕裂感。而她不愿意面对自己隐秘的内心,你如果和她说破了,她绝对会崩溃,觉得你针对她。

我一言不发,她仍然每天浑噩。那段时间,我自己精神状态也不好,我每天都在被问:今天关注自己了吗。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我知道这样继续撕扯和影响,她继续沉浸在情绪里,对局面的改善一点帮助也没有,但是我忍不住看看她,我怕松开了一点点,她就会觉得我要丢下她了。

我知道那些小把戏背后的恶意,但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错,那是一种本能,不光是她自己,还是整个环境造成的。每看她一眼,我就越发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给人的影响到底是什么,给每个人身上施加的相同的、不同的因素到底是什么——无数个我,无数个女孩,无数个看起来就像是“那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但是我们从来不讲社会环境,从来不讲原生家庭,所有的恶果都是自己,“不配”这样的话比比皆是,“明明是你自己还怪别人”屡见不鲜,这背后隐形的一切呢?

她是生来就想这样的吗?她是自己长成这样的吗?为了让弟弟上学,被爸妈退学,然后打工,每个月工资打少了,就要被爸爸骂。“你能想象吗?被称为家人的人,用最恶毒最残忍的话去骂彼此。”她学英语,学其他,是想要通过成人考试,弥补教育差距,里面有一种对阶层突破的渴望。而现在,哪里还有老老实实教你英语,让你获得知识的,英语培训班早就成了一种“割韭菜”的方式——她辛辛苦苦赚钱,除却给家里人打的钱,每个月基本上不够付学费,还和培训班签了到明年的协议,一个月一个月地支付。

她认识我的时候,很开心,说是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她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被伤害了也先倒退一步,鞠躬道歉的那种低,低到了尘埃里。这样的性格也是她自己形成的,她愿意的吗?和周围的环境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的无法觉知,仅仅是因为蠢吗?——是因为她不知道有人这样思考,有人可以这样做,她不知道那个框架是错的,是可以去打破的,然后才能走入自己的核心。她没有武器,她连遮风避雨的角落都没有,雷雨降下来的时候,她只能站在那里淋着,无法躲避,她很疼,但是她不知道原来可以躲。

我一点也不好,我为我所得到的一切感到羞愧,和无法原谅。

最初,她送了我一盏屏风灯,就是让我觉得写字是一件幸福的事的那盏灯。我知道那个比起她的工资来说,很贵。我给她寄了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要填补什么,但是我想要她开心一些。我有时候也讲我自己的事,像剥开伤口,展示细节,后来我觉得那也很残忍——我只是在告诉她:看,我也是这样的不容易。但实际上,她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安慰,负面的叠加能带来什么呢?大家相互取暖吗?那之后呢。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去面对不去解决,无数次照面都只会是互相掀开伤口,然后火熄灭了,各奔东西。

我不是为那盏灯报恩,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某些既得利益,这些不是理所应当、心安理得、人各有命,没有什么是干干净净的,即便是尚且一无所有都还对自己侥幸多得的那一点点感到无法原谅。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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