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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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中国数千年历史,流血之历史也。其人才,杀人之人才也。历睹古今已往之迹,惟乱世乃有英雄,而平世则无英雄。事势如是,至道咸末叶,而所谓英雄者,乃始磨刀霍霍……

中原王朝殖民的可能性(一)

(编辑过)

对比西方大航海之后的殖民,中原王朝扩张的步伐趋于停滞。这种停滞有思想层面的,也有制度文化层面的引导。有人谈西方殖民,控制资源,以先进政体对落后部族碾压。中国历朝历代文明都能做到,只是类似西伯利亚苦寒之地,不能耕种,恰似鸡肋。而西方偶然性的地理大发现,其后结果变量,都是偶然。这种言论的谬误在于。西方大航海时代的中国政权以及政治环境的不同。外部输入势力和本土的斗争,典型的就是明清鼎革之际。满州在中国的殖民,花费相当巨大的时间。而面对从无交流的美洲等地,根本不能控制当地秩序。

我以流民问题和明清海外贸易的特点来浅谈。

流民在亚洲王朝中的伦理因素

流民产生的内因,有战争因素、土地兼并、自然灾害、官府压榨、破产失业等。流民在社会上作为不稳定因素,是历朝历代整治的对象,《商君书》(此书有争议是否为卫鞅本人所作){说民第五:"故曰:王者,国不蓄力,家不积粟。国不蓄力,下用也;家不积粟,上藏也。”}。{外内第二十二:“民之内事,莫苦于农,故轻治不可以使之。奚谓轻治?其农贫而商富——故其食贱者钱重,食贱则农贫,钱重则商富;末事不禁,则技巧之人利,而游食者众之谓也。故农之用力最苦,而赢利少,不如商贾、技巧之人。苟能令商贾、技巧之人无繁,则欲国之无富,不可得也。}{弱民第二十:”利出一孔则国多物,出十孔则国少物。守一者治,守十者乱。治则强,乱则弱。强则物来,弱则物去。故国致物者强,去物者弱。“}

从上面看到,在卫鞅的建言中,壹民理论占据主导思想。且重农抑商,号称国家照顾商人是舍本求末。所以制定法律来对付老百姓,{定分第二十六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所以备民也。}鼓励耕战。在这种情况下,流民产生,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国家即收不到相应的税收,也无法施行有效的统治。商鞅的时期还是以国用的角度看问题,以当时的生产力,社会约束还没有儒家伦理。而后的儒家伦理之下,流民问题就明显带有严重的伦理问题。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有丈量土地,清查人口的手段,流民还是不断产生。而流民对儒家有哪些破坏呢。独尊儒术后,汉之黄巾,大量的流民参与起事。而后的青州兵军屯,铸币等措施,虽然控制了流民的发展,但对于当时社会风气也带来了不利的影响。儒家讲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仁爱孝悌。因此这些不仕,不农,不工,不商的流民。无疑是对当时伦理的冲击。再加上晋室南渡后,氏族的衰落,使得流民社会对于血统的淡化有一定正面作用,但长期的结果还是极大破坏当时的社会。在中原帝国没有受到外力打击之下,产生的流民尚且问题重重。历朝历代产生流民,跟经济失调与系统崩坏是离不开的。百代都行秦政治,对于郡县制而言。追求大一统,控制地方权力。追求思想统一。会道门的起事无一不是占据了社会底层。流民严重之后,经常发生父子不和,婚嫁随性。流民社会缺乏资源与教育,往往发生与当时纲常相悖的情况。这点再对比西方历史,西方的圈地运动和教会神权统治,十一税与封建制度。农民起义与流亡也时有发生。从大宪章等历史看,契约制度和小的封建体系。产生的问题严重程度明显弱于大一统王朝。元末的流民问题,以及军户制度。在明初也没有很好的缓解。相反,由于士农工商的阶级定位,一等人才做官读书,没有系统性的经济研究和改良。追求大政府,但又严防地方权力。使得天灾发展成人祸。像开闽圣王王审知,开台圣王郑成功,南越王赵佗。虽在开疆拓土方面有造诣和贡献,也解决流民问题。但对于原住民的屠杀,和与中央政府对抗,以及形成土司,藩镇,乃至国中国都让中原王朝统治者忌惮,往往成为中原政权尾大不掉之势。流民在历朝历代都形成政治隐患,然天灾与战祸不休,为了稳定而制定的各项政策都趋于保守。仍不能解决流民问题。中央的财政始终有限,试想亚洲王朝在两千年的历史中,包括现而今的中国(当代流民问题,《流民三部曲》),都不能很好解决。对于游牧也只能羁縻。何况是组织生力军进行移民活动,且面对各方势力的争夺。而流民引导不能完全输入海外。一方面是大规模的人口输入,一方面是解决技术难题。即使是西方大航海殖民,也是几百年的长期输入人口结果。亚洲人在各大陆跟随西方殖民者,本质上已经脱离了亚洲王朝的掌握,像亚洲劳工和水手,士兵等等。不仅仅活跃在日本,马尼拉,台湾,巴达维亚等地。而且脱离了儒家伦理社会的掌握。并不能效力于明清朝廷。故此,流民问题带来的冲突,即使在清末,也有土客械斗,回汉之乱。这股力量的产生根源脱离不了生产力与环境。始终制约着中原王朝的治安管理与财政。三年一小乱,五年一大乱。纵然西方殖民者也要面对本土势力的崛起。何况明清。

明清社会对应西方大航海

上面提到的流民问题,由于破坏了儒家伦理,且造成经济损失,地区治安的恶化。在人口压力,土地过度开发,财政混乱,战乱等情况下。流民有破坏性的一面,同时也有向海外扩张的积极性一面。只是这种力量与西方大航海之后的行为,是截然不同的反馈与驱动力。

大约自北宋开始,特别在明清两代,不断游离出来的流民,又以惊人的毅力发动了“上山下海”的经济运动。他们或向海滩沙地、盐碱沼泽进军,更多的是深入山区,攀坡开田。而东南沿海山区的贫困流民则飘洋过海到了南洋一带,从事域外的垦辟。据此而言,历代地面上不断冒出新的州县,西北、西南乃至东北的开发,到处都留下了无数流民披荆斩棘的足迹。(摘自王家范流民研究)

这种情况对应的中原王朝政府体制和经济结构。小农经济,简陋农业生产条件。一锄一镰,一夫一妻就能开垦种植。按今天的话,就是提桶跑路。这为流民的物质因素提供了条件。西方殖民者,并非一味地劫掠。实际上也有开垦与农业的生产。将秘鲁的鸟粪作为肥力物资出口贸易到澳大利亚,美洲等地。在今天的自然学科角度看,这种开垦生产对应亚洲王朝的农业生产与运输。无一体现出科学态度。而下南洋,走西口,闯关东,大槐树移民,只是内部生产力不足时,不得已的迁徙与填补人力缺口。西方的贸易,使得高产作物传播到中原。间接造成人丁滋生。如同上世纪的绿色革命,农业技术输出。乌克兰种猪对于中国人猪肉消费的贡献。这种技术手段背后,往往是当地科学和制度的演进。小冰河时期是全球性的气候活动。并非只存在于大明或者大清。明末的大瘟疫流行,满洲亦有波及。何况西方的大航海殖民,死亡是家常便饭。《The Art of Being Governed:Everyday Politics in Late Imperial China》一书中,作者宋怡明在中国福建等地进行历史考古调查数载。深入浅出地解释军户制对于社会的意义。孔飞力的《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也谈起了社会问题。明清对于外部世界的探险与西方本质的区别在于,西方探险或殖民是自上而下,发展出相应的各种技术与思潮。而明清的探险是民间行为,且往往脱离主流官场与政府控制。有化外之民的观念,亚洲王朝朝贡体系与中央之国的世界观。对海外的兴趣甚少。以欧洲天文学为例,开普勒的时代处于大明朝。汤若望的历法在满清颁布成为了使用至今的农历。天文在中国是不能轻易研究的,钦天监虽无实权,但也是皇帝受命于天的表征。而航海离不开天文,观星等等而郑和的航行于欧洲环球航海不是一个概念,相关的学术研究这里碍于篇幅不表。

试想一下郑和下西洋的动力。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与追求财富形成不同的驱动原因。阿拉伯人控制了欧亚大陆与地中海航线,亚洲贸易。为了打破这种垄断,西班牙,葡萄牙率先进行航海活动。这一点与之前的蒙古帝国,和阿拉伯世界的联系都有。Barbary pirates在十六到十九世纪俘虏了80到150万的欧洲沿海居民,用于打击基督徒和贩卖奴隶至奥斯曼帝国。因此,单纯研究西方,并不能看清中亚与蒙古因素的先决条件。东亚的水师(海军,海盗)贸易一直存在。1987年由英国,日本等建议打捞的南宋一号,对于此货船的解读。一是出口到哪里,或曰南洋。二是谁在主导这些贸易活动。亚洲王朝由于大一统和儒家思想。对于海外贸易的刚需(白银,贵金属和武器等等)却很大程度不由中央政府主导。元末方国珍,明的李旦,郑芝龙,汪直徐海等等。一是私自募兵,不服朝廷敕令。对富人和商贾的不信任,典章制度于地方权力的管制(都指挥,按察使,布政使三司分权),诸如死刑合议权(钩朱,秋决),检察权,人事权。西方的封建制与中国的郡县制,行省制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较大的区别。西方的银行家与中国的富商大贾不同。银行家可以辗转各国(美第奇家族),而中国皇帝则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商人地位低。泉州漳州,乃至广东的贸易,先是继承蒙古时期的色目商人(阿拉伯,穆斯林等),又与西方殖民者进行贸易。政局的变化和禁海政策随着战争与政治斗争不断影响着通商口岸。明代堪合贸易将海外胡椒和乳香、白蜡等货列为重要进口商品,但对于走私者则斩立决。把香料划归“禁榷”物资之列,由国家统制。利最博,故以官为市。但仅仅止于达官显贵的奢侈消费,并未打算控制海外市场。同时糟糕的货币政策,明朝发生过苏木折俸事件。荷兰人将日本的银,台湾的硫磺,中国的茶叶,瓷器,印度与孟加拉的丝绸,棉花,香料等在东亚进行货物大交换。明清自身的白银等物资尚且需要进口,何况复杂的海外贸易,与度量衡,文字通译换算。虽在马六甲云集大量中国商人与物资。但始终不能形成全国行政的产业活动。更不能与西方诸国进行惨烈的航路竞争。即使中央政府把海外贸易列为官市,然没有完善的水师。禁海,倭患与满清迁沿海居民防备郑成功集团。使得贸易一度起起落落。不能长久。也无法发展出具有专业眼光的人才与通事(翻译),而沿海从事通商与贸易的人士,也难以入仕为官,保全家产。


假设明清对海外用兵,一点是财政压力,一点是对于将领的不信任。明廷始终防范武将,极尽节制。崇祯朝尚且对关外辽东经略传首九边。不要提明廷历代皇帝处死的大将军与督军了。大明会典规定各卫所等级极其森严,无诏不得擅入。这与满洲将军非诏不得入京一样。大量兵力牵制交错。仅从人事和军事上看,问题就很多。京畿各地备操军,备倭军与卫所军(明)三大营与十二团练。满洲八旗与绿营,九门提督,八旗都统。仅京师诸部都不得擅入,且轮换布防。假设海外用兵,经年累月,如果殖民,那么对于中央将是心腹大患。这种思想与体制制约,使得海外用兵困难重重。这点从万历壬辰战争,清缅之战看出。一方面即使是面对亚州小国。军队战斗力远不能碾压,另一方面,各省粮草军饷器械调度,靡费之巨,不能长持。明清的水师,地方豪强海上走私。并无意愿也无能力长期殖民海外,经营海外。更是朝廷法度所不容。西方人征服美洲也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长达数百年。从西班牙,沙俄,英国,法国,葡萄牙,荷兰等等。即使在火器优势情况下,仍然与原住民之间战争百年。况且是明清,诸多原因影响,包括政局,包括财政,包括远征军事,包括航海技术,包括填补移民。都是不可能的任务。即使是马六甲的穆斯林王朝,摩尔人。对于明清都是不可征服的存在。

由于亚洲大一统王朝的特点,使得对内的政治稳态都成了及其困难且耗费精力的事情。假设明清能够殖民,也要面对西方的竞争与战争。显然不能长期负担远洋作战与补给。西方国家在长期的竞争中,也有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的海权衰落。更何况明清不擅长远洋作战。正是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不管是文化习俗还是政治机构特点。简单的以制度而言,经济制度,军事制度,管理制度,教育制度都存在偏差失调。这一切的参照对象,正是西方诸国。由于有太多的不确定和偶然,反衬出西方小国在大航海之后的必然崛起。

中原王朝殖民的可能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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