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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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媒体从业未遂人员 | Divorcing Patriarchy

我和我们的共同记忆

看到性侵未成年人养女案,出离愤怒,旧文新发。本文写于 2018-08-26,首次发表在公众号 PostKindergarten 上,你可以在文末的二维码找到该号。


“我才发现其实 Me Too 这个运动是怎么展开的?不是指望男性,女性跟女性之间结缔一个联盟是最快的一件事情。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记忆,只要你是女性,只要在这个环境下成长下来的,没有人可以摆脱掉那个记忆。”

周三,人物发表了《举报性骚扰之后》,举报朱军性骚扰的女孩在自述里这么讲道。

我当即被这话击中,太真实了。

我来给你讲讲,作为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个女性,我有怎样的切身经历。

Copenhagen | 2019.6.9

小学四五年级,去补课,我和一个女生同行。遇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以上厕所的姿势蹲在路边,看到我们,招手让我们过来,我们以为他需要帮助就真的走近了,他嘟囔着什么要胶水有没有胶水,开始脱裤子。我们被这个形容疯癫的人吓到,跑开了,又觉得这个人可能“脑子有问题”,说话真好笑。

大学一年级,和朋友一起吃晚饭,他去卫生间,我站在商场一楼门口等他。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爷向我走过来,说小姑娘啊你一个人吗,突然双手抓住我两只手腕,开始说你有没有老公一个人的话跟我走好不好。老头头发花白但是力气很大,我无法挣脱,吓得大声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我朋友在这里他马上来了,周围有人注意到我,围上来问我怎么回事,有一位男性大声说你放开她,帮我挣脱开双手。朋友及时赶到,我得以解脱,我再三向那个男性道谢,他说你们先走,我帮你盯着这个老头。

大学一年级,我走在复旦校园里去上晚课,六点天色已暗。在学校中心的地段,一个三十岁左右男性从我身后搭我肩膀,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我说你别碰我,他压迫性地愈发靠近。正好前面有人,我立刻挣脱逃走,一路跑进教室才算放心。晚上下课,回过神来去保卫处登记、调取监控无果,开放式校园很难防备这么一个没有具体照片的人。

大学一年级,我看完电影,晚上十点钟,在邯郸路国定路路口过马路,繁华地段,车子依然很多。不巧,走斑马线的行人只有我一个,有一个男的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路边,看到我走过来,盯着我的胸说“好大的奶子”。我当场被吓得魂都飞出来了,我要等的下一个绿灯还要几分钟,这个角刚好是十字路口最荒凉的,没有店铺,也没有旁人。我只能在人行道上快步走开,看到他蹬着车从非机动车道靠近我,我找不到可以呼救的人,他接近的那十几秒里面我心脏狂跳,逼着自己选是要拔腿朝着正在拆迁的一带跑,还是要对他吼和他发生可能的肢体对抗等着路过的车和人来帮我。一个外卖小哥闯红灯逆行路过,停下车来看手机里的消息,这个男的于是也停下来了。绿灯亮了,我朝着学校撒腿就跑跑到门卫才停下来,整个人愤怒、恐惧、莫名其妙的羞愧,回寝室过了两个小时手还是抖的。我打了110,只有对对方体型特征的描述,无果。


你问我对自己的这些经历什么感想,我在回忆这些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次的感受,尤其是最后那次经历,至今心有余悸但同时,我觉得自己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拨人,碰到的事情都被化解了。

我初高中的两个学校,一个寄宿,一个离家很近,这段时间非常幸运,是空白的。我刚刚读完大二,谢天谢地,这一年风平浪静。

你可以去看看 @清华常江 的微博,他在帮助很多受到性骚扰、性侵的女性发声。每一个案例,都因为幸运,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大一遇到的这些事情,当时有些也发了朋友圈,或者发在班级群里、微博上,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告诉其他女孩子,去什么地方需要小心。一起看电影的朋友从此每一次都送我回到寝室,住在附近的人会安慰我也提醒我哪些地方少去。

有意思的是,朋友圈和微博收到的回复,就那些不在我身边的朋友而言,出现了非常显著的男女差异。

我的男性朋友们,基本上都是安慰我,嘱咐我要小心,常见的表达方式是表达愤怒的脏话 + “竟然有人敢欺负我朋友” + 安慰 + 小心

而我的女性朋友们,包括我在看到我的女性朋友们遭遇性骚扰之后,私戳对方聊天,是这么说的:

天啊抱抱你,不要怕,缓一缓,我也有过这种经历,我完全明白你的感觉。你现在可能觉得自己非常懦弱无能,按照你平时的性格,肯定当场就大声喊出来,脏话骂回去,骂他好小的JB之类的。但是附近如果人少,发生冲突确实有风险,还好你现在没事。换我也一样的,无论之后多么愤怒,当场确实是被吓到了,确实是想要拔腿就跑,不是你的错,吃点好吃的东西缓一缓……

是这些女孩有更高的同理心,有更强的共情能力,或者她们是我更亲密的朋友吗?

不是的。

不是说所有女性——但绝大多数、尤其是有过相似遭遇的女性,都能基于一份共同记忆,能够感同身受。

这份记忆是惊吓,是恐惧,是肾上腺素飙升,是愤怒,是觉得自己懦弱,是羞耻,是觉得不公平,是侥幸,是心脏狂跳浑身颤抖,是在现代社会被逼迫面临远古时代 fight or flight 这种生存选择的弱势群体共有的记忆。

之前读到一个女性写,说她一次走夜路,身后有一个男的,对方主动绕开一段距离,快步走到她前面而不是身后。她立刻被感动了,知道这是个绅士,不想让自己紧张不安。

我学到了,于是自己走夜路的时候,如果前面有一个女性也在走,不管她看起来多少年纪,我会主动咳嗽一下,发一个语音什么的,让她知道身后也是一个女性。我知道她听到身后的脚步,下意识地已经在判断来者善与不善。

因为我自己平时也是这样胆小谨慎:一个人打车,我上车之后要发消息发语音,说我上车了马上就到,我盯牢地图并且主动指路,告诉司机我对这一带熟的很,我一群朋友在等我。一个人叫外卖,我开门之前必然吼一声,爸我来拿,告诉对方这个屋子里有男性在。一个人走夜路,看到前面一个男的突然停下来了,我立刻拿起手机装作在打电话匆匆走开……

这是不属于我在他人面前展露的一面,不属于我一惯自信的一面。我在家里,在学校里,在单位里有不同的身份,因而也展现不同的自己,扮演不同的角色。

这一面,只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只在我为自己的安全担忧的时候,只因为我是女性。

这一面,我的男性朋友们大概是想不到的。一个不认识我的女性路人,也许可以理解。这就是共同记忆的力量,相比之下,共情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读到这里,如果你是一个男性,你认识我,大概已经有了新的了解和看法;如果你不认识我,你可以去问问自己的女性朋友,她有没有过类似的记忆。

我希望你,一个男性读者,在读到这里的时候,能够去询问、去了解,一种不同的、不是当下社会权力体系既得利益者一方的生活经历。因为如果你更了解,你就能比以前更明白 #MeToo 为什么是必要的,为什么这个运动对你,一个正直的人,一个生命中有重要的女性的人,是有益的。

同理心和共情可能很难,但从你认识的人开始,有一些了解,也许会容易一点。今天看了滴滴的新闻,我在想也许可以做一个科学研究,看一个男性有没有姐妹、有没有女儿,评估看他生命中亲密女性的数量和他们的关系,再看他对滴滴整治的政策倾向。我觉得是能找到相关性的。

我由衷地钦佩,那些勇于站出来为女性发声的男性。

他们展现出来对女性共同记忆的了解,对女性的尊重,对平等的信念,他们的正直、同理心和勇气,不仅是真正的绅士风格,其珍稀程度如同现代的骑士精神,如同那些高贵的十二月党人。

他们对自己既得利益者的身份说不,而且他们相信这不同于贵族要求去除自己的特权、他们相信一个男女平权的未来对女性和男性,都是是更好的。


我关注的一个女性创业者,王潇,她创业以女性自我驱动成长为核心,客户群也大多是女性。有一次她谈到教育自己的女儿,我以为她会强调女儿的女性身份,说是女性就更要独立等等,毕竟这更契合她的客户群,但她说的是:

“只要她是人类的一员,就可以学一切人类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

是啊,我们都是人类的一员,为何其中的一半,需要时时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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