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透明的心灵

透明的心灵(transparent mind)时常被认为是自我存在的一种理想状态,甚至是一种美好灵魂的体现。比如,在神的注视下,我们能够做到心灵透明,就是虔敬;在自我的注视下,我们能够做到心灵透明,就是真实。


真实很重要吗?很重要。因为它是我们把握世界的肌理(fabric of the world)的唯一可靠的标准。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我们自然希望把握真实的自我。此外,真实还具有社会属性;它是人类社群相互交流的硬通货。我以真实的面目示人,也希望他人待我如是。这是一种契约,一种规范,一种由衷的期许。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表真心』是一种普遍被褒奖的行为。这让我我不由得想起历史上一段公案,关于卢梭著名的《忏悔录》。《忏悔录》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弄巧成拙,表错真心。


卢梭写作《忏悔录》有两层动机。消极的一面是反驳他人对他的真实自我的误解,把强加给自己的想法,情感,行动和秉性通通铲除;积极的一面是把他对真实的自我的理解传达给他人,重塑自己的形象。在认识自我这个问题上,卢梭认为他人的认知有不可弥补的缺陷,因为你与我的心灵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好比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的先天差异一样。因此在他看来,如果有真实的自我存在的话,只有自己才是最好的认知权威。这奠定了整部《忏悔录》的基调:表面上充斥着对以往过错的忏悔,但内在却是美化,矫饰和自我辩护。


这曝露了《忏悔录》内在的一个巨大吊诡。作为一部表真心的书,它理应以呈现真实的自我为写作的目的和指导思想;然而它最终营造的却是一个面具,一个空壳,一个人设,成了真实的对立面。


类似的例子俯拾即是。比如他曾经偷了丝带,但是面对质疑却诬陷他的朋友马丽翁。多年以后,卢梭对此依旧耿耿于怀,还在《忏悔录》里煞有介事地剖析了他当时的内心感受。只是他的解释令人大跌眼镜。他认为自己当时的动机是无可指摘的,因为他顺口说出马丽翁的名字是出于羞愧和被戳穿的尴尬,而没有半点加害马丽翁的恶意。至于他为什么会指认马丽翁,而不是别人,卢梭的解释是:因为友谊。他一直想把丝带送给马丽翁,因此当自己被质疑的时候,脑袋里最先想到的名字是马丽翁。哲学家威廉斯认为,这是"一次令人震撼的自我欺骗 (a touching self-deception)”。


而在我看来,卢梭的人生活像一个骗局。他对友谊的认知显然充满谬误,因为没有一种友谊会牺牲朋友的利益来成全自己。因此,他和马丽翁之间存在的不是友谊,而是剥削。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他欺骗了自己,因为他没有认清自己;如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仍然以友谊之名为自己开脱,那么他在欺骗读者,因为他压根表的就不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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