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狄金森的取舍

I never saw a Moor.
I never saw the Sea -
Yet know I how the Heather looks
And what a Billow be -

I never spoke with God
Nor visited in Heaven -
Yet certain am I of the spot
As if the Checks were given -


第一小节前两句,狄金森坦言自己在一手经验方面的匮乏:她不曾见过旷野,也不曾目睹大海。紧接着在第三四句,她试图用自己了解的事物进行对比:但她知道石楠花的样子,也知道一朵浪涛的翻涌。从字面上来看,作者似乎对自己在某些方面缺乏经验并没有感到不安,不满足,甚至毫无歉意。"Yet" 一词暗示,对狄金森来说接下来的补偿更为重要。


然而,这种补偿关系乍看之下并不成立。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狄金森对石楠花和波浪也没有第一手经验:她只是知道,而没有亲眼目睹。她所谓的对石楠花和波浪的 knowledge 应该是从书本或者他人口中得来的二手经验。由此可见,狄金森在这里是想用二手经验补偿一手经验;而这本身就饱受质疑。即使我们忽略这一点,补偿关系仍然岌岌可危。


无论是旷野对石楠,还是大海对浪涛,两组似乎都是 “多对一” 的关系。常识告诉我们,人们对 “多” 的经验匮乏无法从对 “一” 的感知中得到补偿:旷野的辽阔气象不可能从观察一株石楠花中得到;没有见过大海人也无法从一朵浪花中的蠡测前者的浩瀚。这是因为 “多” 给予我们的体验不是 “一” 的单纯叠加就可以复制的。总之,对于狄金森的安排,我们非但看不到后者对前者的补偿,反而感受到后者是前者不相干的替代物,无力平衡经验的天平。


既然从经验补偿和替换的角度说不通,我们不妨进入到形而上的层面来重新考量狄金森的用意。第四句不寻常的语法首先吸引我们的注意:“what a Billow be” 更常见的表达是“what  a Billow is”,即使考虑到押韵的需要,也可以是 “what a Billow might be” 或 “ what a Billow would be”,况且狄金森本人并没有关于波浪的一手经验,所以,“might” 和 “would" 似乎更加符合她的认知状态。“Be” 的不合常理恰恰说明这是狄金森的刻意选择。


考虑到她诗歌中普遍的形而上的诉求以及下一节对上帝和天堂的类比,我们有理由相信,狄金森笔下的 “石楠花” 和 “波浪” 并不是实指经验世界中的具体存在,而是指理念世界中抽象而永恒的 “石楠花的理念” 和 “波浪的理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狄金森说她与二者之间不是看(seeing)的关系,而是理解(knowledge/understanding)的关系;因为只有理性才能超越经验世界的束缚,把握一切具体经验物的纯粹原型。


如此一来,“yet” 传达的就不再是 “补偿关系”,而是 “取舍关系”:旷野和大海作为经验世界的存在,总是处在流变生灭的运动中;也许我们对它们没有一手经验,但是没有必要感到遗憾,因为与永恒的理念相比,流变的事物并不值得我们用理性去把握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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