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爱国的理由

爱国需要理由吗?在一些人看来,爱国和爱家人一样,不要理由。任何就此的发问,哪怕是真诚的探究而不是阴阳怪气的反问,都是另有所指,意在冒犯。这种对爱的认识有失偏颇,因为爱并不是 brute desire,转瞬即逝的欲望,而是一种包含了认知,情感,判断和认同等的复杂的价值活动。

爱不是我们从遗传继承的本能,而是后天不断精进的技艺。而且,爱涉及的往往是影响我们人生走向和底色的“长期且重大的蓝图”,比如朋友,家庭,事业,信仰,人生规划等等,这就让我们每一次爱的实践都变得举足轻重,无论是面向自己的自我认知,还是面向他人的自我辩护,爱的理由自然是不可获取。因此,无论是爱家人,还是爱国家,我们都需要承担“提供理由”的理性责任。

如果面对以上解释,一些人认为爱国依然不需要理由,这就让他们的热爱活动进入到宗教的维度。爱上帝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支持它不是理性的理由而是信仰。如此一来,这些爱国者可能就需要面对旁人“非理性爱国”的质疑。

还有些人,试图为自己的爱国情感和活动给出理由,似乎都不够成功。比如,看重个人利益和个人幸福的人,可能会说“爱国让我更快乐”。这部分人提供的是明智的理由,却遭到原教旨爱国者的质疑:爱国似乎沦为了让个人快乐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由于这部分人的爱国的动机遭到质疑,所以会被归为“自私的爱国者”。

另一些人为了规避质疑,称“爱国是一个人好公民,乃至好人的应有的职责”。援引“责任”来为爱国背书,这部分人显然提供的是道德理由。问题在于,爱国是否是一个人道德职责本身是有争议的,因为它很难在现有的理论框架内落实。如果想要诉诸康德式的绝对律令,那么爱国与尊重人性自律之间的冲突不容忽视;如果想要诉诸功利主义式的"福祉”或是亚里士多德主义式的“幸福”,其动机必然会遭到质疑。总之,这部分人可以被归为,“有争议的爱国者”。

然而以上三类爱国者都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想关注的可能是一小部分人,他们并不把爱国看成是一种宗教实践,所以不拒斥为他们的活动寻找理由;他们的理由也不诉诸个人利益或道德要求。他们也许会说,“我爱国是因为这让我的人生更有意义。”我们应该怎样来看待这一部分的爱国者呢?

一些人,比如无政府主义者,肯定会质疑爱国是否真的有“让一个人的人生更有意义”的客观价值。在他们看来,这种和虚构的国家的联系本身并不能构成人生意义的基础,因为他们更看重个人和社群等实体的价值。所以,他们会认为这部分爱国者获得的积极心理体验都是“幻觉”,和宗教超越体验类似;因此他们应该被归到“非理性的爱国者”。

但凡涉及人生意义问题,我们最关心的显然是“客观价值问题”。当我们不停地追问“XXX 有意义吗?”的时候,我们不是没有内心的主观感受,而是不确定内心的主观感受是否有有客观依据;我们害怕空欢喜,害怕一切只是一场美梦而已。具体到爱国这个问题上来,爱国是否真的和无政府主义者说的一样,没有提供意义的客观价值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设想一些比较笃定的情形。在一端是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会给人生带来意义的活动:比如拥有一个挚友,阅读《荷马史诗》,参加沙漠绿化活动等等。另一端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不会给人生带来意义的活动:比如数砂砾,漫无目的地走动,在本子上画圈等等。其余的活动都落在中间,比如吃冰淇淋,饲养宠物,看真人秀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在是否带来人生意义的价值上各有差异,但是不同的活动并不直接构成我们道德评价的依据,因为人生意义本身不是道德标尺,更接近于审美品位。换句话说,如果有人认为听歌剧的人一定比听流行音乐的人更关心社会福祉,那么一定是偏见。在人生意义领域,我们使用的话语不是“赞扬”或“责备”,而是“鼓励”和“倡导”。这就意味着,如果一个人真的执意于花大量的时间数公园草坪里的草(虽然我并不认为这种人真实存在),我们也不能责备他,或者自视比他更高明。虽然我们认为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认为数草的数量并不能带给正常的成年人以人生意义,但是我们不能无视偶尔的特例。也许这个人通过数草能够让自己情绪稳定,思路清晰,从而能够帮助他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说了这么多,其实爱国在人生意义这个标尺上得多少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和道德评价不同,在人生意义这个问题上,我们采纳的基本态度不是“锱铢必较”,而是“和而不同”,总之是一种包容的心态。在没有道德风险的前提下,我们既然可以为了人生意义而去数砂砾,漫无目的地走动,爱国又有何不可呢?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