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时间从不治愈


They say that "Time assuages" -
Time never did assuages -
An actual suffering strengthens
As Sinews do, with Age -

Time is a Test of Trouble -
But not a Remedy -
If such it prove, it prove too
There was no Malady -
(Emily Dickinson, #861)


据专家考证,这是狄金森悼念她唯一的玩伴,一只名叫 Carlo 的狗的诗。虽然全篇没有提及,但这其实是一首关于死亡的诗。


如果身边人痛失所爱,我们一般会宽慰说,“时间会平息一切”,言下之意是说死亡带来的痛苦也不在话下。在第一二行,狄金森就炮轰了这种平庸的论调,因为时间从不治愈。"Assuage" 的拉丁语词源是 suavis,即 “甜美”。说时间能够治愈死亡带来的痛苦,无异于说时间能够让痛苦变得甜美;这在狄金森看来显然是无稽之谈。


紧接着在第三四行,狄金森打了一个令人费解的比方。她说,实在的苦难只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不断变强,就像人的跟腱一样。我们的困惑在于,不知该如何准确地把握狄金森在这里援引的喻体:她说的是跟腱会随着年岁变强,还是跟腱的痛苦会随着年岁变强?如果是前者,她说的似乎并不是事实。除了田径运动员,我们普通人恐怕很难说自己的跟腱会不断变强。如果是后者,我们似乎能够理解到她借跟腱说的其实是身体机能衰退而带来的痛苦,不过这种理解严格来说没有文本支持,只能算是引申。好在关于喻体的困惑并不妨碍我们理解狄金森对于本体(源自于死亡的苦难)的态度: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


在第二节,狄金森继续反驳了第二种关于时间的陈词滥调,即认为 “时间能治愈一切”。她先是对时间下了一个定义 “时间是困境的考验”。“Time”,“Test”,“Trouble”,狄金森精心编排的头韵确保读者读起来朗朗上口的同时,也昭示了某种不容置喙的确定性。在她看来,时间不断朝我们抛来的不是解药,而是困境和考验。我们所幸度过了难关,只能说明我们的灵魂经受住了考验,而不能说明困境被时间治愈。在全诗的最后两句,狄金森利用归谬法进行了反驳。她说,如果时间被证明是治愈苦难的解药,那么死亡带来的弊病也不再存在。但现实情况是,死亡带来的痛苦是无法被治愈的弊病,所以我们并不能证明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解药。


狄金森在诗中反驳了两种关于时间的流俗意见,曝露的其实是大多数人与流俗意见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我们之所以容易被各种关于时间的陈词滥调哄骗和宽慰,是因为我们不愿直接面对死亡,面对它带来的痛苦。于是我们把不能面对的敌人,无法穿越的绝境都交给时间,这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所不能的对象,让它去施展法力。决定自己去扛,是对自己负责;让时间去扛,是自我欺骗。狄金森曝露了陈词滥调中非理性的因素,也戳破了人们关于时间的幻梦和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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