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 misanthrope 的海子

分析海子的诗，人们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身上 misanthrope 的气质。其实他的孤独桀骜，离群索居，亲近自然，乃至于他的诗歌中反复出现的超验主题都源自于他对于人类族群的深沉的厌恶。比如，《日记》中广为传颂的这句，“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玫瑰色的气泡下掩藏的是存在的焦虑。

Misanthrope 这种人格在西方文化传统里很早就出现了。比如柏拉图就在著名的《斐多篇》里分析了这种人格形成的原因。他认为，这些人最初对他人抱有完全的善意和信任，认为人都是完全的真实可靠，可后来发现居然有人是邪恶的，不可信赖的，于是变成 misanthrope，对人性彻底失望。由此可见，misanthrope 的基本性格底色是纯粹和天真。纯粹，是因为他们理想中的人俨然完美无缺，不掺杂一点阴暗面；天真，则是因为他们对人性的憧憬与现实严重脱节。正如柏拉图所言，misanthrope 缺少的是一种技能，即清醒意识到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极端的善和极端的恶之间摇摆不定。

海子之所以“不关心人类”，不过是因为别的人在他的眼里都无法企及他的理想罢了。作为一个 misanthrope，“姐姐”是他唯一爱的对象。你可以指责他对于“值得爱的人”的标准过于苛刻，却不能说他丧失了爱人的冲动和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是虚无论者，也终于没有进一步沉沦为 sociopath。

但 misanthrope 的人生多以悲剧收场。亚里士多德曾说，离开城邦的人，要么成为神明，要么沦为野兽。无论向上，还是向下，最终都要自己主动斩断和人类的一切干系，成为非人的存在，这本身就是古希腊悲剧式的结局。有人说海子的死是王国维式的殉道，还有人说他的死是酒神精神附体后的癫狂，与 misanthrope 的两种结局不谋而合。海子本人在简短的遗嘱里说，“我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有好事者认为，海子这是为了堵住后人的悠悠之口。但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再真实不过，正因为他“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他选择了悲剧的结局，终于永恒地“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