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真正的看见


Ocean Vuong 的母亲英语并不好,但是作为第一代移民,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具象的种族主义对她以及她的族群的挤压。她经常和 Vuong 说,低调点,你不说话别人都已经知道你是越南人。


当他的母亲提起 “越南人” 这个词的时候,Vuong 认为,她指的是不被别人,尤其是白人,看见的普遍存在状态。整个族群以物理的方式存在于美国社会的各个角落,但是他们始终处于白人的视线之下:这意味着通常来说,他们不会被看见;偶尔的例外也是透过俯视,而不是真正的看见。这种集体记忆和族群经验从根本上塑造了 Vuong 与世界斗争的方式,他说,如果是为了被人看见,还有什么能够比艺术更自由地释放真我?


在一次典礼上,Vuong 当着一屋子的白人发表了获奖感言。舞台上,一束细细的光打在他身上,他第一次体会到被看见的感觉。终于不在他人的视线之下,他因为平视世界而感到无比自由。活动结束后,他终于穿过道贺的人群来到母亲身边,她早已激动得泣不成声。Vuong 说,那一刻,他感到母亲多年前在他身上种下的庇护咒语在消失,从背景走到人前,他开始逃离低调的宿命。


Vuong 的成功让我想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犹太裔作家的兴起。犹太裔文学之所以崛起是因为作为美国社会 outsiders,他们比其他白人更适合描写病态的人和病态的社会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文字中的愤怒和癫狂是当时的犹太裔作家让自己和身后的族群被看见的法门。如果说他们用的是一种暴力的,侵入性极强的语言,Vuong 的语言恰好是它的反面。


Vuong 的家族史本身就是一部越战史,逃亡史,以及流民史,但是 Vuong 却选择了一种更为温柔,或者化用他的小说标题,更为 gorgeous 的美学途径来呈现暴力的孑遗和痛苦的升华。对比上世纪的犹太文学,有人可能认为 Vuong 不够愤怒,或者说他的发声依然具有策略性。我并不认为 being militant 就天然地比 being gorgeous 更适合对抗歧视。表达愤怒是把自己塑造成 “值得担忧的对手” 来迫使对方承认歧视,弥补伤害,这种对不平衡的人际关系的修正虽然有效,但不能长久维持,因为对方依然没有真正地看见我们。


我们只是被当作对手来提防,而没有被当作同类来尊重。我们和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概念鸿沟,即当他们想起 “我们” 的时候,他们依然把我们排除在外,也就自然地因为我们不属于 “我们” 而属于 “他们”。因此在对方眼里,所有与 “我们” 关联的属性我们都没有:我们对生活没有深刻的认识,因为我们的欲望都很肤浅,我们对痛苦的感知也很表面,我们甚至没有能力建立伟大的爱情和友谊。


相比之下,being gorgeous 则要明智得多。它是通过将自己塑造成 “值得钦慕的对象” 让对方改变视线,拓宽视野,意识到自身的促狭的同时也能承认自已以外的 gorgeousness 的价值。这种方式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它却能变革对方对于 “我们” 的疆域的想象。这意味着对方自愿将自己栖身的概念空间延展到足以包容我们的地步。他们因为钦慕我们而乐意将我们纳入 “我们” 的范畴,这意味着真正的看见。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