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契诃夫的《带小狗的女人》（1/2）

读契诃夫的《带小狗的女人》，我很难不被一些看似随意，无关紧要，甚至脱离主题的细节吸引。它们表面上普通而平淡，但实际上却以一种幽微且精妙的方式完成了作家交付的任务。这些细节与病态的灵魂相黏连：一方面细节记录了灵魂患病的过程，它们也许被别的灵魂或者外在的环境治愈，也许永恒罹难而无法被拯救；另一方面透过细节，我们也可以窥测病态的灵魂内向的活动，尤其是它们和理念中的真善美的互动。下面是一个例子。

第二节，在古罗夫和安娜私通之后，安娜陷入自责。

【“这是不对的。” 她说，“现在您要头一个看不起我了。”】

【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一个西瓜。古罗夫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地吃起来。在沉默中至少过了半个钟头。】

安娜说的两句话表面上是陈述句，但其实是问句。作为一个正派的上流社会的有夫之妇，她为自己一时的失控而感到深深的懊悔。她担心古罗夫就此会看轻自己，所以试探地扔出一句话，迫切地想要知道古罗夫的回应。

契诃夫此时并没有让古罗夫说话，但是他的态度俨然从他无声的行为中表达得淋漓尽致。他根本不关心这个女人当下的感受，更不在意她的名声。因为他已经和许多女人私通，这一次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所以他能够旁若无人地切开西瓜，慢慢咀嚼。他不发一言，沉默甚至持续半小时。对古罗夫来说，这是无所谓的半小时，而对安娜而言，这半小时无异于永劫。

古罗夫之所以无所谓，一方面因为他惯于招花惹草，道德感淡薄；另一方面则因为他是个容易厌倦的人，难以和任何人维系长久的联系。所以古罗夫的无所谓是不关心，也是不耐烦。单从这一个细节，我们可以窥见古罗夫是自私，冷酷的一面。

这个细节至少和两个细节相呼应。一是第二节两人在防波堤上的暧昧。当时古罗夫主动挑逗安娜，而安娜虽然内心渴望，却碍于身份礼教一言不发。二是第三节两人分别后，古罗夫回到莫斯科的失意。这时，古罗夫苦于思念安娜而无人倾诉。当他终于和一个牌友说起安娜的时候，对方以为他在说鲟鱼肉有臭味。这让古罗夫大为光火，也让他体会到内心真实感受“无法表达”，“无人理解” 的苦闷。从挑逗者到沉默者再到苦闷者，古罗夫角色的变迁暗示了他对安娜的态度经历了从征服到厌倦再到依恋的进化，这同时也是他对安娜的爱的生成史。这说明，爱可以重塑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从而改变他存在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