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读 “Leda, After the Swan”

Leda, After the Swan

/Carl Phillips

Perhaps, / in the exaggerated grace / of his weight / settling, //

the wings / raised, held in / strike-or-embrace position, //

I recognized / something more / than swan, I can’t say. //

There was just / this barely defined / shoulder, whose feathers / came away in my hands, //

and bit of world / left beyond it, coming down //

to the heat -crippled field, / ravens the precise color of / sorrow in good light, neither / black nor blue, like fallen stitches upon it, //

and the hour forever, / it seemed, half-stepping / it’s way elsewhere— //

then / everything, I / remember, began / happening more quickly. ////


这首诗取材自古希腊神话中 Zeus 幻化成天鹅后强暴 Leda 的故事。在众多诗人的改编中,叶芝名为 Leda and the Swan 的十四行恐怕最为知名。要在经典的基础上克服影响的焦虑,要在被前人踩平的路上找出点新意,可谓举步维艰。


为此,诗人从三个方面做了努力:


(1)全篇 Phillips 没有采用第三人称视角,也没有插入 Zeus 的视角,而是将叙述视角严格地限制在 “我” 之上,即 Leda 的第一人称视角。毋庸置疑,Zeus 发起并主导了整个欺诈行为,而 Leda 是 Zeus 施加的暴力的受害者。诗人在叙事中有意略掉 Zeus 的视角,一以贯之地关注 Leda 的所思所感,其实是对神话故事原型中 Zeus 主动强势 Leda 被动弱势的权力结构的反转。诗人不在乎施暴者的内心,甚至干脆让他噤声,他所有的词句都围绕 Leda 展开,似乎是想通过自己的想象和叙事来实现某种正义,或者起码是滞后的平衡。


(2)叶芝的诗以第三人称的视角重塑了暴力的过程,这也是多数读者的焦点。然而 Phillips 这首诗从题目开始就越过了人们的寻常期待:相比暴力事件的起因经过,诗人更看重它给 Leda 带来的改变。正如他在题目中所暗示的,Leda before the swan 和 Leda after the swan 很可能判若两人,这正是天鹅所代表的欺骗和暴力给 Leda 带来的最彻底最残酷的伤害。换句话说,它导致 Leda 自我断裂。当自我断裂后的 Leda 回过头来重构过去的自己,她会如何理解和消化暴力,她会如何自处?这是诗人在题目中就埋下的悬念。


(3)最值得称道的是诗人处理暴力的手法。一般来说,为了公正,当我们试图描述暴力事件时,会尽量保证使用的语言的严重程度和事件本身相称,有时甚至会使用比事件更为暴力的语言。在重建暴力的过程中克制似乎成了一种恶,克制的叙述者进而会被背上轻描淡写,文过饰非,掩盖罪行的骂名。受着正义之心的驱使,人们在揭露暴力时展现的欲望即便过度,却也无可指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诗人处理暴力的方式显得独特。借助 Leda 晦暗的记忆甬道,诗人刻画的暴力是暧昧的(“strike-or-embrace’),具有审美性(“exaggerated grace”),甚至弥漫着魅惑气息(“half-stepping / its way elsewhere”)。和传统的方式相比,诗人的处理显得轻松,甚至轻佻。诗人在此没有 ”下重手”,是否合适?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第一人称视角。固然第一人称视角保证了读者获得的经验的纯粹性和真诚性(它们都是 Leda 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它无法担保这些经验的可靠性(Leda 的感受准确且完整地呈现了暴力事件的每一个关键细节吗?读者心中恐怕得打个问号)。如果读者不对自己的同情心加以约束,就很有可能轻信 Leda 的叙述,从而跌进谬误的漩涡。因此,诗人将暴力事件处理成爱美的,审美性的,甚至是魅惑的,并不必然表明这就是他认同的事件真相;更可信的解释是他只是在还原 Leda 视角的情感真实。


事实上,作者至少在两处暗示了 Leda 的叙述视角的不可靠。第一处是第三节。Leda 以为自己被天鹅诱惑,是因为自己看到了 “something more / than swan”,随即又否定了这一解释说,“I can‘t say”。Leda 这里的不确定是双重的:在暴力发生时,她无力解释自己被天鹅/Zeus 吸引的原因;在暴力发生后,她依然无力解释。这意味着天鹅/Zeus 无法穿透的魅力和因为断裂而无法穿透的回忆交织重叠在一块,前者加剧了后者的程度,后者成为了前者的掩体。也就是说,当 Leda 试图重建暴力事件的时候,她面对的不单是 Zeua 遗留的恶,还有裂痕对岸无法抵达的自己。


第二处是最后一节。当 Leda 试图努力回想恶行的时候,她无奈地发现,自己能记住的只有恶行极具迷惑性的表象,而对具体的恶行一无所获。她越用力回想,恶行的影子越快从她的指缝中溜走。这或许是有意识的自我保护,或许是无意识的创伤症候。无论如何,这就是 Leda after the swan 必须面对的日常 。她反复地在脑海里回放录像带,想破译被抹掉的部分,却屡屡在关键时刻不能控制记忆的快放进程。借用 Leda 的故事,诗人想象了无法穿透的恶带来的诱惑,以及我们深陷其中的绝望,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在 ”quickly” 一词中达到顶峰。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