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蜘蛛与不朽

以小见大是狄金森诗歌的一大特点。比如在下面一首诗中,狄金森从观察蜘蛛布网中领悟了关于不朽的秘密。


A spider sewed at Night

Without a Light

Upon an Arc of White -


If Ruff it was of Dame

Or Shroud of Gnome

Himself himself inform -


Of Immortality

His strategy

Was physiognomy -


(Emily Dickinson, #1163)


在第一节,诗人先是刻画了蜘蛛布网的场景。一只蜘蛛兀自在夜晚纺织,不需要借助一丝光线,攀援在一缕白色的弧圈。这本是寻常景象,但读来却颇有深意。诗人有意突出蜘蛛布网的自足特质:蜘蛛完全依赖自己的能力布网,甚至不需要借助光线。在夜晚纺织,这使得蜘蛛的活动既私密又隐蔽。它彻夜辛劳的成果直到天亮才公之于众;没有第三者的见证,建造蛛网的技艺是属于蜘蛛的秘密。


在第二节,诗人继续在 “秘密” 上做文章。当布网尚在进行中的时候,旁人可能会对蛛网最后的形态有多种想象:它可能像女爵颈间的环状领,也可能像地精身着的寿衣。但旁人的猜测并不会左右蜘蛛纺织的走向,因为它压根不会留意外界的意见。仿佛它心中已经有了细致的蓝图,因此在纺织这件事上它只需要告知自己,参考自己,遵循自己。诗人有意忽略了蜘蛛对食物和外界环境的依赖,而放大了它身上自足和自主的特质,其实是将自己对自足和自主的憧憬投射在拟人化的蜘蛛身上。蜘蛛布网依靠的是自己的天性;诗人作诗依靠的也是自己的天性。将二者联系起来的是一种朴素的自然目的论,它解释了为什么诗人能够从一只蜘蛛身上找到自己作为诗人的影子,并产生共鸣。


狄金森获得共鸣的内容什么呢?这便是第三节的内容。如果说第一二节的主要内容还是诗人在经验世界的观察,第三节诗人便突然飞跃到形而上的世界。这种突兀感,陌生感从诗人的用词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Immortality” 源自拉丁语,而 “strategy” 和 “physiognomy” 则是来自于古希腊语。方才读者还跟诗人待在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木屋内,观察着房梁上或是墙角里的一只蜘蛛,现在突然又被她带回几千年前的古典庙堂,参与先哲圣贤的思维体操。遣词的变化契合了情境的差异,也暗示读者应该抛弃前两节沿用的经验性的思维模式,进入到纯粹的理性思辨的场域里。


诗人抛出的话题关于不朽,对此她在别的诗作里已经有了深入的思考。如何实现不朽?无论是古希腊的理念世界,还是中世纪的上帝之城,一个人想实现不朽就需要在灵魂上下功夫。她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望,锻炼自己的理性,从而习得一些美德,最后灵魂摆脱肉体的束缚,实现不朽。由此可见,关于接近和实现不朽,古人给出的意见是向内的,深入的。


根据诗人的观察和提炼,蜘蛛接近不朽的方式与之大相径庭。它的策略是 “physiognomy”,本意是面相,在这里指蛛网本身。蛛网外在于蜘蛛本体,说明蜘蛛接近不朽,靠的不是向内挖掘,而是向外输出。此外,“physiognomy” 依附于 physical material 之上,说明蜘蛛接近不朽,靠的不是无形的灵魂对有形的质料的超越,而是有形的质料本身。看似简单的 “physiognomy” 一词,却凝聚了诗人对传统的双重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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