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忏悔的限度


一种观点认为,当我们伤害他人的时候,多数情况下我们同时也在伤害自己。但凡我们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着基本良知,尊崇道德习俗的普通人,我们都难以调和理想中的自我与现实中的恶行之间的张力。我们既不认同这些恶行,也不认同实施这些恶行的过去的自己,前者造成我们共时自我的分裂,而后者则带来历时自我的断裂。当我们意识到自己难以企及自己设定的道德理想的时候,我们的自信便会悄然流失。类似的恶性循环会最终限制我们的行动力以及道德勇气,让我们无限接近平庸和怯懦。


当我们谈及恶行之后的忏悔和弥补,通常会将关注点聚焦到受害者身上,仿佛需要被修复的只有我们和受害者之间的关系。作为恶行的善后工作,我们和自己的关系也应该受到重视,值得被修复。如果说我们和受害者关系的重建的标志是后者的谅解,我们成功重建和自己的关系的标志就是自我谅解。进一步说,受害者之所以原谅我们,多数时候是因为我们的忏悔足够真诚,并且在忏悔的驱使下,我们承认自己的过错,补偿对他人的伤害。如果我们试图获得对自己的谅解,我们是否需要忏悔,需要怎样的忏悔?


按照类比,答案呼之欲出:自我原谅同样需要忏悔。如果说面向受害者的忏悔更多地关注恶行及其后果,那么面向自我的忏悔还应该着重处理恶行与当下的自我之间的异化关系。一方面我们不能让这种异化感阻碍我们承认我们的恶行,承担相应的后果;否则异化感便成为我们推卸道德责任的借口。另一方面我们需要慎重地审视恶行及其所代表的价值,从而才能确认当下的自己是否真的已经 “变了一个人”。因此,自我原谅在他人原谅的基础上需要我们忏悔更多。


也有例外。《罪与罚》最后一章,拉斯柯尔尼科夫重获新生;他靠的不是忏悔,而是爱。对于死去的受害者,法官,和上帝,拉斯柯尔尼科夫都没有一丝悔意,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自己的行为是罪行。无论法律和道德对他做出怎样审判,拉斯柯尔尼科夫毫不在意。如果说之前拉斯柯尔尼科夫内心的分裂来自于道德自我与非道德自我的冲突,那么自我重建后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实现的则是非道德自我的完整和统一。因为他内部的非道德自我已经完全战胜了道德自我,所以他的心不再受到道德的牵绊,自然对一般道德要求的忏悔和原谅漠不关心。他唯一在乎的只有索尼娅的爱,这是他的非道德自我成立的基石。


惟有在意道德的人才能感受到道德的惩罚,那些超越道德疆域的人则脱离了罪与罚的藩篱。拉斯柯尔尼科夫最后获得的新生不是我们熟悉的道德人格的新生。这个结局并没有确证道德的地位,反而曝露了一系列的问题:脱离道德的新生是否是真的新生?在道德标准之外,我们该用什么新的标准去评价拉斯柯尔尼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暗示拉斯柯尔尼科夫和索尼娅之间爱的联结有宗教意味,那么完全脱离道德的宗教生活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又是否值得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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