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携式天堂

作者造出 “便携式天堂” 这个意象，就是反直觉的。按照人们通常的理解，天堂指的是一个地点，处所，空间：我们能够接近甚至进入一个天堂，我们却不能把天堂带走。而在诗人的描述里，天堂像是一把钥匙，可以随身携带，此为一重反直觉。当我们用 “便携式” 来修饰一个物件时，似乎暗示它在 “方便被携带” 之外还能 “轻易被替代”。但是，诗人眼中的便携式天堂不是任何天堂的便宜替代，它是诗人在世上唯一珍视的东西，以至于捍卫和保护自己的便携式天堂成为诗人不二的使命。因此，当诗人亲切地称呼他的天堂是 “便携式” 的时候，他指的不是它的价值轻微，而是它的存在脆弱。

一个人拥有的便携式天堂所面临的危机，更多地来自外部世界：总有人企图把它偷走。别人一旦知道了你的便携式天堂是什么，就无异于知道了你的命门，你的阿喀琉斯之踵；他们中的一些人会想方设法攻击它，摧毁它，窃取它。因此，诗人建议，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是把便携式天堂变成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触碰它的棱角，轻嗅它松木般的气息，应和它的主旋律。你与它之间是一一对应的排他的关系。反过来说，既然一个人只需要依靠触觉，嗅觉，或者听觉，就能够保证专属的天堂同自己如影随形，那么诗人口中的天堂更像是一种需要被随时唤醒的知觉，被不断练习的技艺，被恒常磨砺的洞见。

这意味着要保持便携式天堂的存续，你需要独处，并且保持专注。这让我想起哈金的 “quiet and distant center”，那又何尝不是一处专属于哈金的便携式天堂呢！

本诗的作者 Roger Robinson 出生在伦敦的一个特立尼达移民家庭。他的同名诗集获得了 2020 年度 TS Eliot Prize。当媒体在介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时候，总会强调他写的是 “dub poetry”，以褒奖他对西印度群岛特有的叙事诗传统的继承。诗人继承这种在英语世界极度边缘化的文字传统，就好像在捍卫自己的便携式天堂不被主流的风潮席卷而去。于是我们理解了，为什么在最后几行，当诗人用 “you” 和 “your” 直接和读者对话的时候，他例举的意象带有如此鲜明的个人印记：“white sands”， “green hills”，以及 “fresh fish”。然而正因为它们来自诗人独特的生命经验，反而让我们更容易相信在上面建筑天堂的可能。

POEM-HOPE-3/10

A Portable Paradise

by Roger Robinson

And if I speak of Paradise,

then I’m speaking of my grandmother

who told me to carry it always

on my person, concealed, so

no one else would know but me.

That way they can’t steal it, she’d say.

And if life puts you under pressure,

trace its ridges in your pocket,

smell its piney scent on your handkerchief,

hum its anthem under your breath.

And if your stresses are sustained and daily,

get yourself to an empty room – be it hotel,

hostel or hovel – find a lamp

and empty your paradise onto a desk:

your white sands, green hills and fresh fish.

Shine the lamp on it like the fresh hope

of morning, and keep staring at it till you sl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