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疤爸爸
疤疤爸爸

走得远了,会忘了当时头也不回要离开的理由。

疫区日记|人变得真正低劣时

这几天,我的胸口正中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不知怎么了,像在跟我捉迷藏。去Google查新冠肺炎症状,并没有提到这一点。然而根据网上流出的病患自述,又让我觉得胸口痛似乎确是感染了病毒的表现。但胸痛一项,目前不符合去测试点的要求,也只能继续在家呆着,多喝热水。说不担忧是假的,我还有好多事,像是写作,画画,当歌手,好多好多事要做呢。我还没看着闺女长大成人呢。我还不想死。

S眼下在北京隔离,每天早晨都准时接到派出所的来电,同一个男人,问同样的问题。起初他也有些厌烦,但想到那人日复一日,机械性重复工作,每天怕是要打几十上百个电话,问完全一样的问题,深感大国治下,基层工作者总是最不容易的。

据说国内现在的气氛十分诡异:好像都认为疫情已经过去了,但又都知道官方数据是假的。在此矛盾与揣测中,“等着看美国倒霉”成了一众人苦中作乐的休憩。毕竟是场无需付费的好戏,实时滚动直播。令我想起2001年美国“911”时,我同寝室的一个女同学从收音机里得知了这消息,兴奋得一拍双手,说:太好了!时间过去近20年,大陆好像突飞猛进,旧貌新颜,到头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令人沮丧。

这几天,一句歌德的话传得很广:人变得真正低劣时,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外,已无其他乐趣可言。当然,人是相当复杂的存在,例如这个女同学,她本人并不坏,虽然学业平平,但很懂得“做人”,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无论男生女生,都和她亲近。又或者正是因为这一以贯之的“知心大姐”的形象,才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幸灾乐祸更令我错愕难忘。

如今,她已有了一儿一女,慈母形象,任职高校,还是校友会活动的积极分子。看她在朋友圈里写的字句,令人觉得她是发自内心地爱那个城市、那座学校。但每每想到二十年前的她是那么开心于一场大洋对岸的灾难,就会让我感叹:她的爱是真的,她爱那一个个虚拟宏大的自带光环的概念是真的,但恐怕在她内心里对人充满着仇恨——哪怕是无意识的——也是真的。否则,该如何解释她会为陌生人的灾难拍手称快呢?

大陆的仇恨教育自娃娃抓起。仇恨日本,仇恨美国,仇恨地主,仇恨资本家,仇恨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因为“脱离群众,不走群众路线”。而所谓的爱的教育,无非是爱党、爱国、爱政府、爱主席、爱人民。爱来爱去那么多,就是不曾教孩子们爱天地,爱那一个个最真实的生命。

说到“爱人民”,到底谁才是人民?显然,“亡我之心不死的美帝”的人,绝不可归为人民一类。而所谓中国的四万万同胞,就是要去爱的人民了吗?好像也不。那会儿S回国,正赶上海外华人留学生回国高峰,大陆网络上震天吼的叫骂,往日的“同胞”、“手足”、“血浓于水”通通不见,代之以“别给国家添堵”、“非腐即贪”、“精致的利己主义”等等,看着真有些心寒。其中也有微小的声音,指出这些海外华人一个月前也是扫空美国口罩捐回内地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成敌人了?立刻有人上来驳斥道:我怎么知道你捐没捐?你在海外捐了,我在国内就没捐吗?理直气壮,挫骨扬灰的气势。

一场瘟疫,竟至于就撕下那层虚假的温情伪装,图穷匕见,相煎何太急。鲁迅百年前就写下名句:满纸密密麻麻的仁义道德,字里行间都是“吃人”。然而百年过去了,变的只是这些人住的房子,开的车子,至于那颗象征宇宙最高智慧和尊严的大脑,依旧停留在百年之前。不吃人,就要被人吃。狠不下心做狼,就只能是羊任由宰割。这丛林社会的野蛮,真不像在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

赴美之前S曾劝我:到了那边就把一切都放下吧,别再管国内的事了,开始全新生活,也少写点东西,免得刺激别人。谁会知道这样一场瘟疫,再次把一切过去全都裹挟撕扯。S说这话时我们正堵在北京的一座立交桥下。车窗外是浅灰的雾霾,一条又一条红色横幅拉在街边。挂了好几个月的“扫黑除恶”被换掉了,留下来的是“夺取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胜利”。那红色黯淡却刺眼,无法假装视而不见。所以那胜利果实到底是被谁抢走了呢。

停了几天的雨又下起来,这蛛丝般的灰,内心中还有对身体各个部位小病小痛的焦虑——not often, but occasionally。这才是“薛定谔的猫”呢。信箱里收到“川普总统新冠肺炎全美守则”,其实就是张明信片,连他老人家的签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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