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疤爸爸
疤疤爸爸

走得远了,会忘了当时头也不回要离开的理由。

疫区日记|春分

20号该是春分的日子,不知道美国人有没有这讲究。早八点半起床,下楼去Mail Center拿报纸。现在自觉执行presidential guidelines,没事儿尽量不出门。因此邮箱里一下子堆了五天的《华尔街日报》,新一期《纽约客》也送到了。看到落地窗外的清晨,明澈的天空,地上的雨迹,心中增添了一份宝贵的定静。瘟疫当前,格外需要保持日常的生活节奏,垃圾照收,报纸照送,才可以更加巩固内心的坚定。

也是怪了。S走后恨不得天天都有雨下,下不完。小雨,大雨,雷阵雨。像云都来了,不肯走。妈妈得知我一个人在美国,自是担忧。我跟她讲:放心,无论如何比在大陆强。说完又觉得:对身在大陆的她讲这句,似乎不妥?她没正面回应我这句话,发了几张照片过来,说是又买到了政府的“爱心菜”,肉价只有市价的三分之一,一大包蔬菜仅十元出头。言下之意大概是:大陆也没你以为的那么不堪。

当然不会彻底是地狱。昨天公寓物业挨家挨户从门缝里塞通知进来,说的还是那些“勤洗手,保持social distancing”的守则,其中倒新提到一条:即便公寓里有人检测为阳性或需要自我隔离,物业也要基于隐私保护的理由不公开住户信息——除非政府要求这么做。

一场瘟疫,让“自由”还是“活着”成了可争辩的问题,因为“自由”和“活着”前所未有地成了对立面。西方国家自由惯了,美国倒是lock down了几个地区,宣布居家令,那也完全靠个人自觉,不可想象还有戴红袖章的因你出门购物就把你摁倒在地,明目张胆地限制人身自由。我窗外的街上,青年们照常迈着淡定步伐,跟走T台似的遛着他们的狗。对于出生于成长于各种“严厉打击”、“从严治理”环境中的中国人,这自由确实很潇洒,但这自由实在不太安全。

眼下还有些在美华人生怕遭遇排华,赶忙先行做出低姿态给美国人民道歉,说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我们也是受害者,不赖我们……看着真有点可怜又可笑。其精明与功利跟当初抢口罩囤大米,是不是如出一辙?

中国人“惜命”,其源头恐怕要追溯到延绵苦难的生存史。我有时想,我们体内兴许就有一种名为灾难的基因,这种基因既能保证我们有最大可能活下去,又使得我们在活下去的同时,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份愁眉不展的沉重。因此刘晓东说:在国外看谁是大陆来的特别容易,只要看那张脸上什么表情就一目了然。

前几年跟一位朋友说:我宁愿站着死,也不要跪着活。他笑我:你跪着怎么会死呢?倒是言简意赅地戳破了现实。几年来,这想法没变过。然而如今好歹挣扎着站起来了,却要另外发愁Purell去哪里买,生活的玩笑有时的确令人猝不及防,我当这是神的测试。那天很意外地在超市买到三瓶Purell,简直像中了奖。因为之前完全没抱有希望。这超市的限购物资数量一减再减,从开始限购5瓶洗手液到后来限购3瓶,再到后来连面巾纸也加入限购清单。我已经在琢磨哪天实在买不到面巾纸该怎么get around,甚至现在就开始数着张数用纸。中国人的生存能力,到底是一流的,毕竟是那么地多灾多难。

当然,心里总隐约指望,天气一热就什么都好了。我这里还不算重灾区,预报说再过三五天气温就能攀上30度。我还有好多漂亮裙子得等S解除隔离以后给我寄过来。他走之后几小时,Trump就宣布全国紧急状态,到家之后几小时,北京就宣布所有入境人士必须集中隔离,运气简直好到令人称奇。张爱玲当年写日本轰炸香港岛,炮弹一颗接一颗支悠悠地从天上投下来,我们又何尝不是每一步都踏在如密网般的枪林弹雨中?能活到如今,活得还有点样子,活得还不算屈辱,实属幸运中的幸运。

这阵子每天听Trump的白宫简报会,看媒体数据,英文水平倒是进步不少,甚至利用睡前时间把《纽约客》的万字小说勉强读了一遍。至于大陆媒体的种种言论,有时看着真令人绝望。那个地方,大概也是回不去了。我的头发快长到齐腰长,令人烦恼。昨晚在Youtube上找到剪发的教学视频,准备什么时候有了那份勇气就试一试。现在我还有五种口味的Tazo茶喝,有烘干机和浴缸,有水有电有wifi。无论是雨是晴,空气都清新,没有雾霾之苦。状态到了,还能写诗画油画。走之前S安慰我说:“怕什么啊?美国不会有事的。美国要有事,全世界都得跟着完蛋。”谁知道呢?中美脱钩该进入倒计时了吧,我该准备好何时被送去危地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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